李子桐渐渐有了享受“恩宠”的感觉。自那天白兮遥在南书房召她用膳,在一群下人面前,他殷勤的为她夹菜,席间嘘寒问暖,甚至在用餐完毕拿绢帕替她轻抚唇角,他的脸上自始自终都挂着绵绵笑意,李子桐却淡然的看他一幕幕的演下去。自此以后,李子桐能够享受到的皇恩圣宠,除了每天下午南书房的伴读,又加了一项——每天下完早朝后的御花园赏花。
四月中旬的春意浓重,御花园正是姹紫嫣红,百香弥散,赏花的人自然也不会少。那些刚选进来的新秀们,都是些大家闺秀,或天真烂漫,或城府深沉,白兮遥没有招幸她们,对她们而言,雅兴使然消磨时间也好,假装偶遇一睹圣颜也罢,御花园都是一个很好的去处。而对于白兮遥而言,想要消息散的快,人多的地方自然是绝好的去处。
于是每个朝阳斜上东南的清晨,白兮遥都会带着李子桐在御花园里例行一番巡视,浩浩荡荡的仪仗尾随其后,皇恩浩荡中,整个御花园的人都匍匐在白兮遥的脚下,白兮遥从不在意,有时牵着她的手悠然走过,有时假装跟她耳鬓厮磨,轻笑了然。李子桐看着那些跪拜在他脚下的那些人,突然明白,他根本无须在意,他是这个国家高高在上的王,他只需要按照自己的喜好而已。
那天,他指着满院盛开的花朵问她:“这些花,你最喜欢哪种?”
李子桐在一株海棠边站定,看着那些满树嫣红的花瓣,笑道:“海棠吧。”
白兮遥接道:“花虽娇,可惜无香。”
李子桐依旧浅笑着看着那些花:“娇而不扰,在百花争艳的春天,能舍弃香味,独立迎春,也需要莫大的勇气。”
白兮遥看了看李子桐,不再应答。
第二日,等李子桐再踏进御花园的时候,满眼惊诧。整个御花园里,开满了海棠,那些花层层堆叠在枝头,迎风招展,李子桐的面色凝住了。
“怎么,你不是说喜欢海棠么?朕叫人都换了,你看可好?”白兮遥指着满园的海棠。
李子桐颔首:“这天底下的花儿,或雍容华贵,或清淡素雅,或香气怡人,或倨傲冰霜,细细数来,每种花总有别致的地方惹人喜爱,臣妾昨天喜欢无香海棠,今天喜欢富贵牡丹,明天又偏偏喜欢君子雅兰,难道皇上也要一天换一次么?”
白兮遥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要换也不难啊!”
李子桐无奈的摇摇头。
“你觉得这宠爱还不够?”
李子桐抬头:“只是宠而已,何来有爱?”
白兮遥点点头:“嗯,朕并不打算爱你,你清楚就好了。”
李子桐看白兮遥径自走远,冷峻的声音,冷峻的背影,或许正是无爱,那背影才显得落寞凄然。
她正追上去,远远的,却看见淑妃带着一群宫女款款走来,遇见白兮遥,福身行礼。李子桐此前在春晖宫见过她一次,这几日,也会在御花园看到她带着一群宫女经过,她每次向白兮遥行礼都有些拘谨,不似在春晖宫里神采飞扬,虽然礼仪上落落大方,但脸上会带一丝羞怯,白兮遥哪怕跟她多说半个字,她都会不知所措,堂堂丞相之女,在宫里又有太后撑腰,掌管六宫凤印,却惟独在白兮遥面前像个小女人一般,即使李子桐在白兮遥身边,宫里早已流言漫天——骁骑将军之女李氏独享六宫恩宠,但她也当她不存在一般,只在意白兮遥的一言一行,或娇羞,或嗔痴。李子桐冷笑,这大曦的皇宫里,处处都是怪人。
李子桐上前去福身行礼,她也只是淡淡的,只对着白兮遥柔声说:“四月中旬花神节要到了,臣妾前几日带着一同入宫的几个姐妹排了一支‘天女散花’舞,不知皇上能否赏脸一观?”
白兮遥侧脸看李子桐:“爱妃可有兴致?”
李子桐看他那似笑非笑的脸思索了一下:“能看到淑妃娘娘跳舞,应是三生有幸。”
于是,在御花园后面的梨香苑,歌舞升腾。淑妃一袭水月白长袖笼烟纱裙,白底水墨百蝶穿花腰带衬托出盈盈纤腰,飞天髻上插金凤展翅步摇,四周点缀白玉牡丹钿花,眉心点一朵粉色桃花,精致的五官暗含春色,那双眼睛,未舞已先含情,一动不动的看着对面坐着的白兮遥,在李子桐看来,那眸子里的光,似乎要溢出来了。霎时间,乐曲悠扬舞婉转,峨眉秀颜,衣袂飘仙,舞姿轻曼似飞雪流烟,人影翩跹如入梦惊鸿。
李子桐欣赏着这曼妙的舞姿,不禁慨叹,她已经十余年没有见过别人跳这么美的舞了,大漠的风沙仿佛把她身上娇柔的女儿气息涤荡殆尽,似乎只有小时候,她娇小的身躯披着宽大的舞服,围着娘亲轻甩长袖。
李子桐看向淑妃,那该是怎样的爱慕,对眼前这个冷漠的男人别无所求,只想在他面前一展身姿,可是她的期待,他却视若无睹。李子桐又看了一眼白兮遥,此刻坐在正上方的他心不在焉的看着这些舞蹈,没有赏识,没有欣喜。李子桐轻叹一声,转过眼,继续欣赏。
白兮遥无意间瞥见李子桐,她专注的看着那些舞蹈,面上带着赞赏,有那么一瞬间,眼底似乎飘过一丝缺憾,但很快便沉浸在舞里,她对于舞蹈的兴趣显然超过了这宫里的一切,想到这里,白兮遥皱了皱眉头,但又想不通。
一曲终了,李子桐还意犹未尽,白兮遥附和着站起来拍了几下手,便起身要走。
淑妃快步走上前来福身,此时她额上微沁香汗,语带娇喘:“皇上暂且留步,容臣妾说几句话。”
白兮遥停住脚步:“何事?”
淑妃似乎鼓足了很大的勇气,缓了口气道:“自我与众姐妹入宫以来,皇上并无招幸六宫之人,承恩宫也因此闭宫未用。臣妾虽浅薄,但奉命执掌六宫,不敢懈怠,今日斗胆向皇上劝言,还请皇上为了大曦后嗣着想,重启承恩宫。”
白兮遥听完:“就为这事么?”
淑妃身子俯得更低了,脸上的红晕隐隐浮现:“是。”那一声回答里,带着娇羞,带着期待。
白兮遥回过身,指了指李子桐,正儿八经的说:“最近觉得李才人甚合朕意,朕倒是疏忽了这一点,今天晚上就送过去吧。”
说完,白兮遥转身走了,剩下淑妃僵硬的站在原地,那眼睛里霎时溢满了泪水,那泪光里透着委屈、隐忍,却没有怨恨。李子桐想上前安慰她几句,却找不出任何语言。在这个局里面,李子桐清楚的知道,她也只是一枚棋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