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春园二楼的绣阁内,穿过厅堂,里面的套间里摆放了一架古琴,临窗立着一面铜镜,镜前一女子身披一身艳红色纱衣坐在春凳上画眉,丫鬟捧来一盏烛灯,昏昏的灯光透出女子袅娜的身姿,铜镜里面映出一张粉雕玉琢的脸,那张脸精致绝伦,却无喜无怒。
“姑娘,他们刚血洗了悦来客栈,没留一个活口。”那丫鬟转身对着那女子说。
女子轻轻拿起桌上的胭脂盒,匀了一点,往腮边上了一下:“这次的胭脂没有京城王记的细腻了,味儿也不好闻。”
丫鬟欲言又止:“姑娘,我们要不要出手?毕竟公子那边……”
那丫鬟还没说完,就听啪的一声,胭脂盒重重落在桌子上,那女子轻笑一声:“哼,别忘了我们的任务是什么?公子只说安安静静的跟他们到出关,其他的事情轮不到我们管。”
“可是……”可是,闹出这么大动静,又是选花魁又是用火云令,恐怕也不是公子说的“安安静静”吧。
“放肆!本姑娘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插嘴,公子那边我自有交代,你休要再说了。”
“是。”
最后,她选了一双玳瑁耳坠,对镜而视,自是云鬓花颜,华肤胜雪,眉黛含情,一颦一笑间,都足以令人顾盼流连,可是纵然如此人间绝色,也不过是对镜自怜而已。
一声叹息,飘渺悠远却生生入耳,挤入灵魂深处,堵在胸口,久久不得纾解。
“谁?”
“好久不见,月姑娘别来无恙啊!”白兮赫面含微笑,推门而入。
“大胆狂徒!”月还未来得及开口,身边的丫鬟已经出手。
白兮赫见人过来,身形一闪,一躲一闪之间,还未看清白兮赫的身影,他已经移到那丫鬟的后侧,反手握住她后面的手腕,用力一扯,只听“咔擦”一声,不用看,也知道那丫鬟的骨头断裂了。
那丫鬟一只手已然疼得不能动弹,另外一只手刚要扫过来,白兮赫已经一掌从上面劈过来,正好打在她的手肘上,力道完完全全的用了上去,很干脆的一声,也断了。
“我当是谁,原来是赫亲王,在这教训一个丫头,赫亲王也不怕脏了自己的手。”月依旧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装束,刚才那一幕仿佛没有发生一样。
“虽然是自己养的狗,姑娘也应该仔细点,倘若管教不严,反咬了自己一口,那就得不偿失了,本王也是看姑娘管着费力,替姑娘出口气罢了。”白兮赫弹了一下自己的袖口,依旧温和的说道。
月扯了一下嘴角,轻笑一声:“还是多谢赫亲王一番苦心了,既然你也教训了,就饶她一命吧。”她转头,“下去好好养着吧,以后看清楚了再出手,打不过了还白白受了这样的折辱,也算给你个教训,下次再这么莽撞就不是断手这么简单了。”
那丫鬟退了出去。
“她刚跟我不久,赫亲王请多担待。”月淡淡的说道。
“担待说不上,你伤了我的人,我打伤了她,一抵一罢了。”白兮赫在她面前向来明人不做暗事。
月对着铜镜的眼睛眨了一下,给了一个似有似无的笑:“原来王爷是为了这个,倘若王爷心疼,大可找我来算账好了,打伤她的人是我,抢走令牌的人也是我,让别人背黑锅,不是我的风格。”
“哦,姑娘倒是敢作敢当,本王佩服。只不过本王虽然睚眦必报,但也是怜香惜玉之人,丫头教训教训也就罢了。不知道这火云令姑娘用着还顺手不?”白兮赫面不改色的问道。
月是何等聪明的人,抬手从桌子上拿起令牌递了过去:“顺手也罢,不顺手也好,用是用过了,现在物归原主。”
白兮赫也不急着接,只是说:“你确定要还给我?这可是掌管全国十六州三十城妓院的令牌,拿到它可以获得许多好处呢。”
月依旧保持着递令牌的姿势:“可惜这些妓院不会因为一个火云令而易主,我纵然把所有的火云令都拿到手,你只要再换一个令牌还是令行禁止,何况一个小小的火云令,本姑娘并不想贪下。”
白兮赫听到这里赞赏的点点头,接过令牌:“月姑娘不止是倾国倾城,人也是冰雪聪明。只不过,唉……”
又是一声长叹!
“都说赫亲王人风流倜傥,翩翩佳公子一枚,配上这叹息,却有失王爷的形象。”
白兮赫也不反驳,脸上的笑意更浓:“月姑娘还是不懂本王为何而叹。可惜,可惜……”
月拿起桌上的金雀步摇,往发髻上轻轻一簪,软语问道:“可惜什么?”
白兮赫信步走到月的妆镜前,从花瓶里拈起一朵初绽的兰花,斜插入月的耳鬓,月不明就里,稍稍挣扎了一下。
白兮赫用手扶住月的头,在她耳边轻轻的说:“别动。”
月被他的气息一吹,耳根没由来的泛红,一直烧到了脖颈,白兮赫看着她泛红的耳朵,笑着摇摇头,又一只手理了理她鬓角的头发,方才放了手。
“好了。”白兮赫后退一步说。
话音未落,一抹红影已经劈至眼前,白兮赫神色依旧,一只手接过月劈来的手掌,银影划过一道弧度,迅速闪到月的另一侧,大手环过月的腰,另一只手箍住月的身体,看到月杏眼圆睁,轻笑出声:“这么好的妆容,弄花了可惜了。
月见挣扎不脱,便不再动,但是白兮赫的手圈着她的后背,她整个身子都落在白兮赫的怀里,这让她有些不适,整个人脊背僵直,不太自在,有些恼怒的问道:“那你叹息什么?”
“月有阴,花有容,无人赏,空自怜。你说可叹不?”白兮赫看着月说。
“赫亲王倒是会怜香惜玉,怪不得人传红粉遍地。”月讥诮道。
“红粉遍地也不敌月姑娘回眸一笑,不过枉费了姑娘苦苦跟着本王跑了三年,却一直是不肯露面,姑娘也不给点暗示,早知道有个这么有情有义的姑娘跟着本王后面大江南北跑了三年,本王早就出来怜香惜玉了,怎么会忍心让姑娘沦落到对镜自怜的地步?”白兮赫一手拂过月的脸颊。
月闪躲了一下,呼气有些重:“赫亲王果然厉害,早知道我就应该杀了那个人。”
白兮赫放开月,悠然转身:“原来姑娘有杀人的癖好,改天我派几个人过来让姑娘杀个痛快,不过本王倒是好奇是什么原因竟然让一个花容月貌的姑娘暗中跟了我三年,还一点都没引起本王的注意?这么说应该是本王出京的时候你就跟上了。”
月站起来,反身攀过白兮赫的肩膀,婉然一笑:“王爷对自己的魅力没自信么?王爷走过这么多地方,是多少闺阁女子的春闺梦里人,王爷不会不知道吧。所谓玉面王爷所到之处,所向披靡万人空巷,王爷吸引了多少人,怎么反倒对我这个无名的追随者感到奇怪?”
白兮赫不以为然侧过脸,以一种暧昧的姿势转向月,白兮赫痞痞的笑容瞬间在月的眼前放大开来,两人的脸只有一指的距离,月的眼底闪过一抹错愕,但也只是闪了一下眼皮,脸上娇笑依然。
白兮赫一字一顿的说道:“本王的魅力当然不用怀疑,但本王也不会自恋到以为月姑娘对本王一见倾心,辗转难忘的地步。倒是姑娘佳人在怀,让人流连忘返,忧心思肺的。”
白兮赫说话间,手已经穿到月的腰间,悠的往怀里一带,月整个人跟白兮赫撞个满怀,她想动武,可惜白兮赫似乎早有准备,一把扣住她左腕上的命门,让她动弹不得。他的脸离她只有一张薄纸的距离,他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打在她的脸上,令她有些懊恼,情急之下,脚下用力踢向他的髌骨,白兮赫面不改色,却早就料到她有这一招,一个虚闪,躲了过去。
“姑娘可别乱动,万一本王一不小心,身上的暗器吓了出来,刮花这一张小脸就……哎呦……”白兮赫还没说完,就往后退了一步,捂着下面蹲了下去。
月沉着脸收腿,手指拈了一下衣角,脸上浮起一种淡笑,那种笑不带风华,没有任何谄媚,甚至是眸子里射出来的冰冷笑,那应该是江湖人对待外界事物的条件反应,但却露出了她真实的自己。
“王爷的这种自知之明还真让人刮目相看,月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不过这种风月之地,王爷既然不是裙下之臣,自然不是久留之地,还是请回吧。”
白兮赫皱着的一张脸突然变成了粲然一笑,他还是第一次在自己的地盘上被别人下逐客令:“你怎么知道本王非姑娘的裙下之臣?姑娘可以不把本王放在眼里,可是本王的梦里可是日日盼君来,夜夜相欢好呢。”
看着白兮赫轻佻的勾勾手指头,月赫然往后退了一步:“你耍诈!”
白兮赫回复平常的嬉皮笑脸:“这大千世界,是谁规定只有女人可以耍诈了?你不是也在本王边上潜伏了三年,看本王有利用价值了才出手的么?要比耍诈,本王何尝是姑娘的对手?”
月认真的看了一眼白兮赫,似笑非笑的说:“王爷就怎么能断定我是看到你有利用价值了才出来呢?难道就没有一种可能是我对王爷情深不可自拔,出来只是为了想引起你的注意呢?”
白兮赫笑着拈起一缕她披在身后的发丝,轻轻的拨弄了下,月不着痕迹的闪了出去,白兮赫也不生气,只是淡然看着那一缕青丝从手中滑过,依旧保持着笑容:“本王说过,再怎么自恋,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你当初在醉云楼挂牌,为了引起本王的注意,故意引诱京畿统领顾欢颜和当朝宰相陈万良的幕僚齐同,二人好色,因你争风吃醋,齐同为了争夺你的温柔乡,不惜以顾欢颜的外甥李八为要挟,只因李八明年要参加恩科会考,而皇上钦点的几名监考都是陈万良的人。若本王对这件事置若罔闻,恐怕京畿统领早就换人了,能对朝局有如此精准的把握,竟然还说是臣服在本王的魅力之下,稍微有脑袋的人恐怕都不会做此感想。”
月似乎不打算打断他,仿佛第一次认识白兮赫一样,一双杏眸仔细打量着白兮赫,不放过一个表情。
“本王出现后,你连着两次都选本王作为恩客,第一次,本王只是想看看能搅动整个朝局的女人究竟有多不简单,诚然,如本王所见,这么一副容貌,天上有地上无,本王只能说即使是栽了也不可惜。第二次,你却突然在我面前吹了一首桑月曲子,那个时候本王以为你知道的也太多了,竟然连我母后经常吹奏的笛曲都能学会,不过起初本王还以为你的目标是本王要不就是我皇兄,但当本王在母妃的旧居吹奏这首曲子的时候,看着李子桐的模样,我就明白了你的目标原来是她,不过当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没有多想罢了。后来皇兄带着本王跟李子桐去醉云楼,你其实第一眼就认出她了,可能你以前没见过她,但你眼里的表情出卖了你,那表情……”白兮赫一手扶上额头,稍微的停顿了下,“那表情就像是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吃到了他心心念念的葡萄一样,有些不屑,又带着一点嫉妒。她没有你漂亮,没有你风情万种,何德何能劳别人挂念?虽然你掩饰的很好,但还是被本王看到了。后来你一直在刻意忽略李子桐,包括我皇兄上台替她求机会的时候,其实你那天挂出去的曲子也正是本王的母妃经常吹奏给我们听的,虽然不知道曲谱,但我皇兄还是能按照感觉吹出来了,你明明知道谁吹的最好,最后却依然坚持选了楚修阁的段燕生,但有一点你忽视了,你做选择的时候是看着李子桐的,那种挑衅看在旁人眼里就如一个无声的邀请,你料定李子桐晚上回去找你。月姑娘,你说本王说的对不对?”
月翘了翘嘴唇,慢慢的拍了几下掌:“看来赫亲王不止长了一副好皮囊,还生了一个聪明的脑袋,月现在是心服口服。”
白兮赫并没有被她的恭维影响到,他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看着月:“只不过本王原以为你们见过面后便是事情的终点了,没想到月姑娘跑的还真勤快,竟然一路追随我们出关。要说你追踪了本王三年,就是为了在李子桐的事情上利用本王,本王是打死也不会相信的,但是你现在追着的到底是李子桐还是本王?本王还真的不敢确定,不过本王倒有种预感,说不定过去本王真的在某些事上跟李子桐有些牵连,而这种牵连是什么,你肯定知道,对不对?”
月不置可否,冷笑着反问:“这个世界上还有赫亲王想知道而不能知道的么?”话刚说完,门外响起敲门声。
“何事?”月问。
“姑娘,选花魁的时辰到了,别的姑娘都准备好了,还请姑娘出来吧。”门外的丫头说。
“知道了,就来。”说完看向白兮赫。
见她不肯如实相告,白兮赫也不相逼,脸上依旧是一副痞痞的笑容:“姑娘说的也是,毕竟好玩的游戏都是需要耐心的。”
说完从袖口里抽出一根白玉牡丹的簪子,插在了她的发间:“这么雍容的花儿,理当配最美的人儿,今晚的花魁你当之无愧!”
他高大的身躯将月整个人都罩在灯影里,月没由来的又是一阵慌张:“那就多谢王爷了,恕不远送。”
白兮赫见她又一次下逐客令,侧过脸在她耳畔说:“还是转告你背后的那个人,李子桐还是不要惹为妙。还有,姑娘的这双手弹琴再好不过,打人么,就有点凶残了。”
说完,白兮赫轻笑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