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西》（七）
作者：青驹破夜色
坐在飞驰的列车上，赵吉祥看着窗外。那一片呼啸而过的景色，在这只钢铁巨兽的奔跑下，显得汹涌。
他不由感叹起来。十五年圌前，当他坐上那辆从家乡县城开往L城的小巴车，足足开了几天几夜。而如今，这趟旅途，仅仅需要十几个小时。也许应了那句话，万事开头难。赵吉祥不知道自己回家的选择，是否属于虎头蛇尾。
县城的变化，让赵吉祥有些陌生。和L城一样，一座座的小楼已经拔地而起，钢筋和混凝土特有的气息，仿佛隔绝了人们心底那些温暖的本能。虽然如此，但这里依然没有发达到，有出租车的地步。火车站出口，孤零零地停着几辆小面包，这就是所谓的黑车。
踏进村子，赵吉祥的心情马上好了起来。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的村口古井边，几个孩子正在捏泥人。太阳的光晕，从天上照下来，照在他身上，暖洋洋的。空气中，那泥土和牛羊粪混合的气味，让他涌起一股熟悉地安全感。
那个背影，应该是妹妹，她正在院子里，撅着屁圌股生灶。她那破旧的花棉袄脏兮兮的，明显已经小了，把她的肚子露圌出一块，白花花的，让人有些眼晕。
“妹子……”
赵吉祥喊了一句，他的声音在颤圌抖，眼眶中正有什么东西，激烈地翻涌起来。
妹妹的身圌子抖了一下，她慢慢转过头。赵吉祥看到她眼神中的迷茫正在一点点消失，又被喜悦迅速充满。她冲着屋里大声喊，那声音沙哑而尖锐，有点撕心裂肺的感觉，好像是累积了多少年委屈的江水，终于决堤而出。
“幺娃！咱格回来咧！”
她奔向赵吉祥，就像奔向太阳。赵吉祥手中的行李箱，在不知不觉中滑落在地上，他也奔向她，就像奔向心中的渴望。一个黝圌黑粗圌壮的身影，从屋子里钻出来。愣了几秒钟后，他像一头黑熊一样，奔向拥圌抱着的兄妹二人，并把他们一起扑倒在地。
在身圌体倒地的那个瞬间，赵吉祥开心的笑了。这是他这十几年来，第一次由衷地露圌出笑容。他感觉自己就像一片羽毛，漂浮许久，终于落地了。而这片身下的土地，是他的家。
他们搂在一起，搂得那么紧，仿佛怕有人会突然飞走。他们在地上翻滚着，就像摔跤。赵吉祥的眼泪，在笑声中涌圌出来，和妹妹弟圌弟的眼泪混在一起，分不出你我……
父亲早在三年圌前就去世了，死于肝痛。赵吉祥明白，村里人说的肝痛，其实就是酒精肝。长期的酗酒，让他的肝脏分解功能完全丧失后，慢慢被腐蚀成了蜂窝。妹妹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但是没有嫁妆，婚事已经一拖再拖。家里破败的房子，一直在漏雨，他们姐弟俩的生活，全靠那一亩三分地的粮食，和弟圌弟进山打猎。
赵吉祥擦干眼睛，他郑重其事地告诉妹妹和弟圌弟，苦日子到头了，大哥，回来了。
钱，无论在哪里，都好用。老旧房子被推圌倒了，两块面积足足大出别人家两圈的地，被批了下来。大群从县里来的工圌人，正在日夜赶工，几个月后，这里将建成两座，在村子里堪称土豪级别的带院别墅。妹妹被风风光光地嫁了出去，从县城请来的司仪，和她乘坐的那辆黑色皇冠婚车，简直让全村的村圌民们都大开眼界。妹妹没有带走一丝嫁妆，五万元的崭新现金，被放在她抱在怀中的小红箱里。虽然这有些炫富的味道，但这真金白银的钞票，可以让她在婆家人面前扬眉、做主。
媒人，就像轰不走的苍蝇一样，简直踏破了赵家新建成的门槛。老三才十六，还远不到娶妻的年纪。赵吉祥却已经算是典型的王老五，还是钻石王老五。在无数媒人的撮合下，选的早已经眼晕的赵吉祥，最终迎娶了邻村村长的姑娘，这是众望所归的结果。虽然那时候并没有强强联合这词儿，但权与钱的结合，看起来就是那么自然。
时间像水一样流淌，赵吉祥喜欢这样平静的生活。他好像顺理成章地当上了村长，除了必须去县里和乡里开圌会，他很少出门。他并不想了解外面的一切，也不想知道。脚下的这片土地，让他感到安全，这里，是他的家。随着两个女儿的出生，和老三的娶妻，该办的大事儿，似乎都办完了。嗯，还差一个儿子，赵吉祥想着。
幸福有时候来的太突然，总是让人猝不及防。在结婚的第十个年头，老婆终于给他生出了第三个孩子，一个男孩。赵吉祥抱着那个刚刚出生的小生命，眼泪再次流下来。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圆圌满了……
所以，赵吉祥不相信报应。真的，他不信。或者说，他认为自己没有做过错事，却做过好事。但这些种种，已经随着日子的流逝，就像熬胶的技术一样，慢慢淡忘在他的脑海里。
村里的戏棚，已经搭起来了。刘大胆从县里请来了正当红的戏班子。全村的人，仿佛都从死人的紧张中解脱了出来，开始热切盼望着开戏。
“哒（爸爸），走咧走咧……开戏咧……”
晚饭还没吃，大姑娘和二姑娘就急火火的拉着赵吉祥往外走。老婆从他身边走过去，隐秘地在他屁圌股上，掐了一把。那是他们的暗号，老婆明显是在暗示他，她晚上想那个……赵吉祥吸了吸鼻子，这娘们儿今天喷了花露水，香喷喷的，穿着一条薄薄地白色人造棉裤子。那裤子很合身，紧紧地包裹圌住她丰圌满地屁圌股。在他面前晃着，让他有些眼晕。
“额舍（我说），幺娃不抱么（小儿子不抱着去）？”
赵吉祥问老婆。
“不抱，那么吵，黑到么娃（吓到孩子）。”
老婆对着镜子，搔首弄姿道。
“他在屋里谁捉咧（睡着了），让猴子留下么，看门。”
赵吉祥看着肩膀上的小东西，它灵巧地跳下来，冲着赵吉祥点着头。那双小眼珠儿，就滴溜溜地乱转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