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人已经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半个时辰了,坐在案后的人一直没吭声,也是一动未动,只眉间微耸,浑身散发着一股凌人之气。
屋内气氛冷凝,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清,窗外星月之下,连蟋蟀都无声息了。
“你确定是山君卫的人没错?”允文木生语气微冷地开口问道。
“奴才与其交过手,使的是山君卫的招数,确定是山君卫的人无误。”青鸾士将领恭敬答道。
山君卫的人……不声不息地跟着绿墨一路回府,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主子,要不……奴才去皇宫探一探消息?”
“不可,你既与他交过手,他定知道跟的是咱们的人。此刻若是进宫刺探消息,以皇兄多疑的性格……怕是不妥,且先按兵不动吧。”
虽然不知道她是因何事引起了皇帝的注意,但是既然已经被卷进了这个漩涡里,只要人在自己跟前,他就有把握能将她护得滴水不漏。
“下去吧,烟雨阁那边现在起加派人手,日夜不休地给我守着,有任何风吹草动即刻回报。”
“是!”青鸾士肃然回应,而后翻身一跃,瞬间消失在窗边。
日子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八,允文府中已是各色齐备,换了门神,挂牌,对联,桃符也是新油的,连各个屋里桌上的盆景花木都裹上了红纸,到处都是焕然一新,年味十足。
“娘,依您的意思是如何?”绿墨将严丹所托之事告诉了自己母亲。
“这严家……当真有意让我过去当琴学西席?!”张氏满脸惊喜,看得绿墨心中一沉。
“嗯,丹儿还说年后要来府里拜访,来亲自请您,以显诚意。”
“这孩子,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今天才跟娘说!”
“我……我忘了,才想起来的。”绿墨喏喏地支吾答道。
看娘一脸高兴的样子,想必是极愿意到严家去的。她虽口中不说,但对于长久住在允文府中这件事,恐怕心里早就过意不去了,怕是早已有了离去之意。
“墨儿,你那浏海长了不少,来,娘给你绞绞。”说着把一张椅子挪了过来,两人脸对脸坐着。
张氏熟练地举起剪子,绿墨就看见张氏袖管里露出的一截骨瘦如柴的手腕,想起以前娘总说嫌自己太胖了看起来蠢相,什么时候起,娘的身子竟是消瘦得如此厉害了?
此刻眼前之人一副枯黄的面容,瘦怯怯的身板,鬓边也已隐有了霜色,只有脸上的表情是愉悦的,很久没有见到娘这样笑了。
张氏见女儿一直盯着自己瞧,以为是自己头发毛了,于是拿手掠了一掠,笑道:“瞧什么呢?”
“瞧您呢,我娘可真是个美人啊。”绿墨调皮一笑,顺手拍了拍落在母亲裙边的碎发。
张氏佯装把脸一沉,拖长了声气说道:“我人都老了,还谈什么美不美的。再是那红粉黛绿的姿容,也早已经被似水流年洗褪了颜色。”说到后来竟真生出几分韶华不再的惆怅来。
绿墨把两只手按在她娘的手背上,眼睛直看到她的眼里,正色道:“娘,在我心中,您永远是最美的。即便是有一天变得苍颜鹤发,年衰岁暮了,您白的发就是天上的雪,您脸上的皱纹就是高山的丘壑,这是天工造物,时光雕刻的美,是无与伦比的。”
张氏动容,站起身来绕到绿墨身后,借机抹了一下眼角的泪。然后解开绿墨如丝绸般的黑发,执起木梳来为她篦头。绿墨对镜,张氏在后,二人在镜内相视,皆莞尔一笑。
一个是如花美眷,一个是似水流年,映在同一面镜里,中间却隔了一段年湮世远。
“你的心,娘都知道……只是有些事,只有站在局外的人才看得清楚。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无坚不摧的东西,万物生克,凡事都有一个绕不过去的坎儿,这就好比火遇水,水遇土一样。当你以为巨树深根盘错,坚定不移时,遇到烈火,它就只能化为灰烬了,而你永远不知道这场烈火何时来。”
张氏这一番肺腑之言,说得绿墨心慌,好像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与担忧皆被人发现了,答不出一个字来,赶紧错开眼睛。
张氏叹了一口气,索性把话说开:“天下佳丽何其多,而公子又是个多情的人,如今是没遇上,一旦遇上,只怕身不由己。”
绿墨急了:“娘也忒小看我了,我会是这么识人不明的吗?公子……虽多情,并非滥情,哪里是伏手皆拾的。”
张氏不说话了,只看着镜子里绿墨的眼睛。而绿墨刚刚话一出口的时候就后悔了,这会窘得低了头,过了一会,再抬头往镜里对上张氏眼色的时候,两人眼睛里都有了笑意。
“娘真坏,在套我话呢!”
“墨儿,你心里恐怕已经坐定了一个信念,此刻连娘也撼动不了……”
“娘,我……”绿墨急忙辩解。
“别急,娘知道你是个懂分寸的孩子,你这个外柔里硬的性子,认准了的事不撞南墙是不会回头的。我们便走着看吧,这往后的事情怎么办,一半听天,一半随命吧,只是要记住,太轻易交付的真心,别人未必会懂得珍惜。”
绿墨虽然听得似懂非懂,还是习惯性的点了一下头,张氏看着绿墨懵懂的神情,暗暗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