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花谢了桃红,已是春去匆匆。
严府里靠南园挨着一个小湖,在一汪碧池水中央躺了一池的浅粉色洛桑睡莲,宛如冰肌玉骨的少女。因睡莲不喜暮气,一到傍晚便将花身闭合,满池的旖旎之色也只好随着日落光暮收敛。
临湖边立着一座四面环窗的木楼,木楼的第二层以杉木铺地,地上安放着几架绣绷,案上燃着沉香,是一股温苦的味道,极能安神,也是为了祛除楼下漫上来的水腥气。
绿墨正坐在窗下,就着残红暮色,临窗下水上的洛桑,神情静默。
这临窗一景是静,而绣绷那一处则是动了。
都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严青虽是乖乖的坐在绣绷前跟着姐姐们学绣,却是个坐不住的,一会儿起来端茶喝,一会儿又探着身子偷瞄严丹绣的“观音图”,而自己绣绷上的呢,连针脚都是乱的。大家也是一根针一丝线,也没人是多出个三头六臂来,可看看姐姐绣的,再看了看自己的,那是什么东西,简直四不像!
严青毕竟是小孩心性,见自己的不如人,一气,拿起剪子就铰。严丹见状,忙将剪子夺下来,说:“这要是个人,你与它斗气还斗得过,可这不过是个物件,你有功夫拿它来撒气,倒不如多放点心思在绣活上!”
严青嘴一瘪,带着三分哭腔道:“学什么破绣活,这么好的日光我们不在园子里顽,却像个老妈子似的,捻着根针,一坐就是一整天,一点意思都没有!”
严丹恨不得拿手里的针把那张小嘴给缝住,反正这张嘴早晚嘴会惹事儿,倒不如早缝严实了还清静些!
那边厢绿墨扑哧一声笑出来,回头打圆场道:“青儿,拘着你陪我们这两个“老妈子”在这坐了一天,是难为你了。我刚刚在窗边瞧见楼下,三姑娘似是有意无意地经过这里好几回了,回回都往这儿探头看,想来是找你的罢?你拿针也拿了一天,眼睛也乏了,便玩儿去吧。”
严青听到有伙伴来找自己玩儿,眼睛都放光了。但又怵身旁坐着的严丹,不敢转过脸去瞧,但是又想去找三姐顽,两相纠结下,只能缩着脖子拿余光觑了一眼严丹,诺诺不作声,其实是在等姐姐的首肯。
“还装这样儿给谁看,我知道,你这颗心早就不知野哪儿去了,留在这儿还白白糟蹋我的东西!”严丹扬了扬手,“瞧着你我的心都聒噪,走吧。”
严青听到此处,如闻天籁,心呀已经比脚还早一步飞走了。
严丹看着严青撒丫子跑开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过脸扫了一眼严青的绣活,那绣绷上绣的根本辨不出是何物,简直令人哭笑不得。
“墨儿,你来看看这玩意儿……”严丹指了指严青的“佳作”,说道:“一个姑娘家,绣活能糟成这样,也不是易事儿啊!”
绿墨失笑,站起身来,伸手捋了捋裙边。正待要朝严丹走去时,忽然看见身前地上有一团暗影正朝自己压下来。绿墨心下大骇,几乎是本能的就立马拔下头上允文木生送的木簪,朝严丹的方向大喊了一声“丹儿快走”后,转身抬手便刺!
说是迟那时快,来人身手可谓迅如闪电,在绿墨转头的瞬间,早已将其高举的银簪夺去!
绿墨浑身一颤,犹如坠入冰窖,只能绝望地抬起头,看向来人。
“能耐了你,敢拿簪子刺你小舅舅。”
眼前之人手捏木簪,背窗而立,腰间悬着一把短剑,刀刻的五官上满是揶揄的表情,脸上颇有风尘之色,似是远游归来。
不是张云望又是谁!
绿墨那颗已经提到嗓子眼的心在看清来人之后,缓缓归位,心有余悸地拿手拍了拍胸口,骂道:“亏得你是我舅舅,这要换作是别人,早被严家的家丁扭送到官府去了!好好的门不走,专学别人干这些不上道的事儿!”
“区区几个家丁就能把我扭送到官府了?”张云望不屑地笑了几声,把后背抵在窗框边上,“不过……你说的这个‘别人‘……还有谁?谁也干过这事儿?”
绿墨的声音像被突然掐断似的,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上前一把夺过张云望手里捏着的木簪,麻利地别回头上,嘴里含糊道:“没有别人,你别瞎猜!”
张云望心里了然,只是但笑不语。这丫头,打量他不认得这根木簪呢!
严丹见眼前状况只是乌龙一场,在远处看这对甥舅逗趣也逗够了,于是款步上前,毕竟人家扒的是自家的窗户,总得有个表示吧,“这位大侠,以后爬窗也要选个安全点的,我们家窗户不结实,你看这底下还挨着湖,万一出了差错,人掉下去,岂不是偷鸡不成倒蚀把米?”
张云望打跳进这个屋,就已经注意到屋中央还坐着一少女了。见那女子起身走来,云鬓微松,眉眼带笑,气度端方,似乎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也不知怎么的,一看到这女子的笑,自己的胸口就跟被猛撞了一下似的。
张云望也不敢直视严丹,只一揖到底,道:“多谢姑娘关心,只是一之谓甚,岂可再乎。下次知道姑娘在,张某一定弃窗走门,还望这回张某此举没有惊扰到姑娘。”
绿墨气绝,这是没把自己当回事儿啊!自己见过耍贫的舅舅,也见过爱欺负人的舅舅,却从没见过舅舅这么……文绉绉且认真的样子。心里浮现出他和娘说的那句话:我这一辈子,生性闲散惯了,不惯安居,还是孑然一身的好。
想到这儿,抬头看着眼前这两人,绿墨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