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刘先生叮嘱了不要告诉众人,忍了几日,终究被阿奴看出了破绽。抚着琴,没来由的就笑了出来,阿奴抱着膀子看着我,也不说话,把我看的变毛变色的。我瞪了她一眼,她任由我瞪,也不恼怒,就这么用眼神逼迫我。到底是相处了三年的姐妹,我心里藏了点什么事儿也都瞒不过她。采薇看我们俩对峙,出来打圆场,拉了阿奴要走,“走啦,走啦,现在大了,一个个心事了不得。阿奴咱们走。”前些天,缘儿收了长公子的匣子,待我们送完葬回来,她早已不知道把匣子藏到了哪里,任我们怎么逼问缘儿都闭口不答,采薇是真恼了。
阿奴甩开了她的手,索性在我对面的案子上一屁股坐了,两脚悬空,悠闲地荡着脚,摆出了一副要和我死磕的样子。她一把把采薇也拉了并排坐在桌上,“你也坐,我看她能和咱们撑到什么时候,说是姐姐妹妹,一个个都弄神弄鬼的。”
采薇拉不过她,也靠在了案上,我一看这架势,若再瞒着恐怕也有伤姐妹情了。我忍住笑意,趴在他们的耳旁,细细耳语。阿奴听完,狠狠地拍了一把我的肩膀,她本就生得高挑,力气又大,这一巴掌下来,几乎没有把我拍在地上,虽然没倒,到底还是一个趔趄,幸而采薇手快,一把扶住了我。采薇嗔怪她:“你也不知道手底的轻重,老是这么毛躁,她才看见好日子,被你打坏了你赔不赔?”
阿奴荡着双腿,乐呵呵地:“我这不是高兴么?谁想到能有出府的一天啊。”
我忙堵住她的嘴:“你且小声些,还没成哪,若张扬出去,恐惹得人闲话。”
采薇有些担忧,问我:“那典身的钱可怎么办,也是不少哪。”
我微微一笑:“往日得的赏赐我都送了家去,算算也不差许多,你知道,素日我得的赏赐不少。”
阿奴撇撇嘴,“愁什么钱哪,要我说,往缘儿的匣子里取一样,咱们几个都能出府。”
我和采薇一起呵斥她:“别胡说。”采薇低低地吩咐她:“这事儿若是张扬出去,你让缘儿活是不活,出了这屋子,再不要提匣子什么的。”
阿奴也知道失言,转头来和我说话:“咱们也庆祝庆祝好不好,素日都是看府里开宴会,今日我们也学着,在咱们屋里开上一席?”
“八字还没一撇,你就这么张扬。”这会儿就大肆庆祝,有些太早了。”
阿奴不愿放弃:“这是大喜事,干嘛不庆祝,待你阿哥凑足了钱,你就要走了,到时候想庆祝一下,还不能哪。”
采薇也在一边劝:“好些天没有喜事了,阿奴的主意不错,大家一起高兴高兴,咱们也问问馨兰她们,保管她们也高兴。”
采薇说罢,也不管我同意不同意,出门去寻馨兰几人,不一刻三人都涌进了屋子,俱都赞同阿奴的主意。
几人商议定了,凑了份子,往厨下找赵叔要菜要酒。因盼着晚上的酒席,这白天的日子就特别难熬,好容易排演完了,又凑着管事来训话,等我们散出教习坊,月亮都升到了中天。
即便是月上中天,也不能丝毫降低我们准备宴席的兴致,才散出来,我们几个就飞到了厨下取吃的。赵叔正拿着他的烟杆在廊下抽他的烟叶,远远地就能看见他的烟杆里面时明时暗的火星。
走近了,才发现赵叔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正捧着一个海碗,上头堆着满满当当的菜,小男孩的头正埋在碗里,吃得正香。
“赵叔”阿奴第一个飞进廊下。赵叔磕磕烟杆,“你们怎的才来?我还说给你们现做,怎么到现在?我捅开火,给你们做菜。”
阿奴挑了几个果子,坐在门槛上,我们陆续进屋,阿奴把果子扔给我们,几个人或是靠着,或是坐在门槛上看赵叔做饭。
我进门,看看门外吃饭的孩子,有些奇怪,这个时辰,哪里来的这么一个半大孩子在这儿,若说是府里新进的仆役,年岁也太小了一些,若说是赵叔的亲眷,他的几个小子日常我们也是认识的。
我好奇地问:“赵叔,哪里来的这么个小子?”
赵叔还没有开口,小男孩还却抬起了头,看看我,“姑娘别叫我小子,我可不是你们府上的仆役,姑娘自重。”
年岁小小,可是口气不小,这倒引起了我们的兴趣,珩儿随手弹了一下他的脑崩子:“不叫你小子,难道还称你一声大人不成。”
小男孩立起了眼睛,看来是真生气了,大声地嚷:“你是什么人,这么没有规矩,这荆州刺史府是什么地方,男女之防竟是没有的。”
男女之防?!这四个字从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嘴里说出来,就有些滑稽,珩儿愣了愣,旋即爆发出了一阵大笑,非但珩儿,就是我们几个,连着在灶上做菜的赵头,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阿奴对他起了兴趣,索性坐在门槛上,将一直腿搭在门槛上,手里拿着个果子,边吃边笑着问他:“小家伙儿,你小小年纪,怎么和个夫子似的。”
小男孩睁着两眼:“尔等不闻,男女授受不亲,礼也?”
采薇驳道:“你亦不闻,礼者,序尊卑、贵贱、大小之位,而差外内远近新故之级者也。现在咱们同处一陋室,同为府中仆役,你年方垂髫,哪有什么礼可叙?”
小男孩似乎没有想到有人能这么堵他,跺了跺脚:“君子之有道,入暗室而不欺,虽处鲍鱼之肆,亦不可欺也。”
阿奴将手中剩下的果子朝赵叔挥了挥:“赵叔,这小娃子可骂你哪,说你这儿是鲍鱼之肆,臭不可闻哪。”
赵叔嘿嘿一笑,“人家是太守家的公子,自然是看咱们这儿又脏又臭,我老头子可不在意。”
“噗嗤”阿奴把嘴里的果子径直喷了出来,亏得那男孩年小伶俐,一个闪身躲开了。
“谁家的孩子?”我也吃了一惊。
赵叔耍弄我们到现在,看见我们吃惊的样子,他似乎很满意。“他是江夏太守刘祥大人的公子,长公子派人送来的,说是在荆州城里暂住。”
我和采薇对望了一眼,什么暂住,分明这就是个人质。文聘将军镇守江夏和刘大人闹了不和,回了江陵,长公子才去,不知怎么就来了这么一手,如此一来,刘大人就是心思再活泛,也要有所收敛了。
珩儿也傻了,呆呆地对着小男孩说:“我本不知道,刚才,得罪了。”
小男孩看了她一眼,一本正经地说:“我爹爹常说江陵人物荟萃,等闲的贩夫走卒都知礼,怎么这刺史府里的人倒这么粗鲁。”
赵叔端着大勺过来,那勺子足有小男孩的脸那么大,赵叔拿着勺子,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都混到厨房来了,还拿捏什么小少爷的架子,两顿不吃,你不一样就能在厨房捧着海碗吃饭,这几位大姑娘和你一样,都是陷在这府里的苦命人,你还不叫一声姐姐。”
小男孩不服气地摸摸脑袋,“大叔。。。。。。”
赵叔一瞪眼,“叫啥也不管用,要在这府里讨生活,自然要守这府里的规矩,几位大姑娘比你年长,当你姐姐还亏了你不成?”
说着转头嘱咐我们:“州牧大人把他派给两位小公子当伴档,你们也知道,莫夫人是不管事的,说男娃子不能进内宅,竟然就把他扔给了外院,管事又扔给了我,以后你们要是吃饭,遇着他,也给他一口,省得他饿着。也是个苦孩子。”
小男孩兀自不服气:“我能自己照顾自己。”
赵叔又给了他一勺子,“你照顾你自己,要不是我老头子照顾你,就这两日就把你饿死了,你以后衣裳脏了破了,谁给你收拾,还不快给你几个姐姐施礼,没你的亏吃。”
素日承蒙赵叔照顾,他既开了口,我们也不能驳了他的面子,珩儿似乎想为刚才的失礼道歉,问赵叔:“这两****住在哪儿?”
赵叔指指外头的柴房,“就睡在柴房里,长公子把人送来,大人也不问一问,这么着,孩子不被揉搓死哪。”
刚才听到小男孩的身份,我们都十分敬畏,现在看看小男孩的惨况,真是凤凰落架,虎落平阳。原来贵介高官落魄起来,和我们这些平头小民也是一样的。
我和众人商量:“咱们院子里的偏房都还空着,清夫人的那些侍婢送出去后就没人住了,不如带了他和咱们住吧?”
馨兰很高兴,“好啊,以前在家一直照顾我兄弟,如今倒来了个小兄弟,好的很。”
阿奴又啃了个果子,“你也少见,不服侍人骨头痒痒地难受。”
小男孩听说我们收留他了,似乎也很高兴,虽然不说什么,但态度已不似刚才那么扭捏生硬。
赵叔给我们打点了两个食盒,递过来。拍了拍小男孩的头:“和几个姐姐回去吧,可不许淘气。”
小男孩鼓鼓嘴,虽有不愿意,但也乖乖跟着我们走了,我和采薇拉着他的手,问:“你叫什么名字,日后我们总也好叫你啊?”
小男孩看看采薇,显然对她有些好感,“我叫刘巴,你们叫我子初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