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是沉默的,它就如一尊雕塑矗立在黄土高原上,庄稼地之间,交错在羊肠小道的环抱中,让生活一下子变得就像莫测的天气,急风暴雨后才会有绚烂的彩虹。人生也没有过不去的坎,磨与难能使生命更有力量,而有力量才有更多的生命感受,于是,时间在焦急得等待中一天就如一年,可当你不怎么焦急时,一溜烟的功夫就到了。
眼看着决定着自己命运的一天就要到来,肖菜面色灰尘地站在门口望着黑蓝色的天空。
一个人的快乐,不是因为他拥有的多,而是因为他计较的少。多是负担,是另一种失去;少非不足,是另一种有余;舍弃也不一定是失去,而是另一种更宽阔的拥有,就像美好的生活应该是时时拥有一颗轻松自在的心一样,不管外界如何变化,自己都能有一片清静的天地。
也许,促使肖菜向上努力的唯一动力就是走出山区吧。还记得刚考完试的时候,她就开始苦苦地期待着,一时在她眼里的时间过得就像儿时等过年一样的漫长。可这时还没来得及怎么样,又一个第二天到了。听到热水的响声,就知道爸爸早已下地做饭去了,八成也快熟了。她左右看了一下,就剩她和妹妹了,就赶紧爬了起来,糊里糊涂地把脸擦了一把,就去收拾行李了。
屋子本来就那么一点的面积,肖菜很不服气地一会儿跑进来、一会儿跑出去,也许是一种忙碌的原因吧,让她想到大概离彻底改变现在的生活状态已经不远了,可不一会儿就听见白莲花问:“你把所要的东西都装好了?”
白莲花今天身穿一件土黄色的半衫、土灰色的裤子,肖菜知道今天是妈妈送她去学校。但从脸上的表情一眼就能看出她那也是勉强的样子。不过话说起来很简单,肖菜很任性,这一点也是着人喜欢的地方。其实,白莲花也发自内心希望女儿能超出全村,甚至在全县都能活得出人头地,所以,她不愿意与女儿四目相对。于是,就在低头整被子时问了这么一句。是呀,也挺忙的,就连准备上山的肖建周也在帮着整理东西。
肖菜看了一下肖建周,发现他那核桃皮状的脸暗中笑得像朵花似的,他显然是庆幸女儿在那个村子是第一个考上高出初中年级学校的人。
在生活中,本来希望成功、追求幸福,就是人生的理想和责任。肖菜动作麻利地收拾着日用品,但她感觉到不管找个什么东西都要搭车,如果动作不快的话,就要错过那趟班车一样,她的心,也是一朵低到尘埃里开出的花。无意间她转过身子见肖建周正在那里吃力地捆着袋子,看到他那沧桑中夹着的喜悦,她的心里头就像装了鬼一样悄然无声地走向了炕头死呆呆地坐下了,但见白莲花转过头看着自己时,她还保持着她招牌式的笑容。
唉,任何人若够幸运而又坚韧,就不愿让理想泡泡在青春的浮华中随风吹起,最后又瞬息破灭。就在那时,刺眼的太阳跳出了山顶,使肖菜失望地摇摇头。见爸妈都望着自己时,她不由地拍拍手,她知道,如果一直这样的话,不一定爸爸的脾气又来了,妈妈又会难过许多的。所以,也不知道拿什么词来形容她当时的表情最为合适。她知道,就拿目前这种的情况来说,唯一可以改变生活的方式就是改变生活中的一点窘迫,或者说只有出去上学才能摆脱贫穷。见一切都弄好之后,肖菜故意直起身子,说:“爸,我们能走了。”
“都快晌午了,还是吃了饭再走吧,免得半路上饿得发慌。”大概肖建周经常在山头上饿的发慌吧,所以,他毫不留情地挡住了正准备说话的白莲花的话说道。
肖菜一时愣的不知从何说起时,肖建周已经从后锅里把饭菜弄好端到炕上来了。
“爸爸,怎么这么快?”肖菜问。
“早上吃完饭后,我就没把它们从锅里端出来。”
“您做的饭很好吃,咱们以后开个老百姓饭店吧!您来掌勺、我妈收钱、我来端盘子。”肖菜吃着吃着就说了这么一句。
“那我做什么?”露露端着个小碗向她跑了过来问。
“你、你去读a、o、e、去数1、2、3吧。”
肖建周和白莲花都笑了,肖建周摸着露露的头说:“今天和爸爸上山逮兔子去吧。”
“好。”说完又不由地看看白莲花,生怕她不同意。但见白莲花没看自己时,就高兴地跑了出去。
饭菜很简单——黄米饭、豆角菜,这些在城里人的眼里是“稀罕物”。可在这里,虽然是吃得津津有味的,但也经常吃得肠胃不舒服,可这些东西,却是养活一家老小的救命粮。见白莲花放下碗后,她说:“爸爸,您看我们拿这么多的东西,好像有点准备抗战的样子。”
白莲花和肖建周相互望望笑了。
“妈,我们走吧。”
“走。”
母女俩一个背着被子、一个背着箱子,又提着一些日常换洗的用品。当肖菜刚走到大路口的时候,她掉过头望了一下身后,想到今天就要踏上一个自己从心底里不愿意接受的台阶,她的眼泪一下子就从眼缝涌出来了,那么汹涌地披了一脸。正在这时,看见李子兵夫妇俩一个在前边拉着驴、一个在后边赶着驴正准备往家里走,肖菜赶紧背过去把脸擦干净。他们见肖菜和白莲花都背着那么多的东西,不由地愣着问:“老肖老婆,你和你们女子背那些东西干什么去?”
白莲花有点难为情地看了一下肖菜,说:“送娃娃上学去。”
“不是今年初中毕业了,还准备在哪里上学?”李子兵话里带话地问。
白莲花说:“娃娃考在延南林业学校了,今天报名。”
李子兵望了望肖菜,见肖菜的头低着,便不相信地点着头。
肖菜看了一眼李子兵远去的背影,说:“妈,李子兵一年四季在家里呆的时间长不长?”
“不长,一年四季基本上都在外面做着生意。”
“做什么生意?”
“贩卖牲口。”
一种强烈的心里挣扎使肖菜忍不住咬紧牙。白莲花听到牙“咯、咯”的响声后转过头来看着肖菜,肖菜知道来不及掩藏了,赶忙喊了声:“妈。”就把头转向了庄稼地。
黄土高原八月的庄稼是极其迷人的。挨着大路边的地大部分种玉米,这时候玉米杆不仅主杆上冒了缨缨,就连棒子上也冒出了缨缨;要不就是洋芋地里的夏洋芋开了粉色的花、白色的花,或者是黑绿色的秋洋芋长的黑绿成片。
这个村离沟口有二十多里路,也许她们的心里都在想着事情吧,还没感觉到是怎么回事,就已经到了另一个村口子了。于是肖菜说:“妈,我们不要在路上停了,争取早一点出去。”“行。”她们则抓紧时间又是绕圈子、又是拐湾子、又是爬坡、又是上梁的往公路边走着,看到白莲花额头上的汗珠,很让肖菜心痛,于是,她时不时地把头高高抬起来,好像是在期待着心中永远都要寻找的东西,一路都没停下来闲闲脚。
在黄土高原的大地上,八月就像毛头毛脚的小伙子,他虽然行色匆匆地奔过去了,几乎没带走任何东西,却给大地留下了快要成熟的味道。所以,有人比喻说,黄土高原的八月总是这样,他不是为躲避某种纠缠而来,也不是为摆脱被牵挂的情愫而去,而是为了让大地永远记住他。要不你看,天空有时都很想把他留下来,但他的“衣袖”试着挥去挽留的片云。
终于走出了那道数不清的湾湾、道不清的沟沟。刚走在通车的油路上时,见正好赶来了一辆车,就搭上了,可是一坐下,全身的乏味都厚着脸皮跑来了,就连眼睛也开始准备打架了,没办法,她们左右看看,在车上也没几个空坐,车也不会怎么停的,便想到了赶紧解决这个乏味吧,于是,给司机交待了一下在延南的火车站那块喊一下她们,便斜靠在车椅背上睡觉了。
车外的街景,都是争先恐后地亮着相,可也没怎么着,一个紧急刹车的声音就把肖菜从梦乡中喊了回来。
肖菜坐在靠外边,一个紧急的刹车让她猛地向前一扑,顿时清醒了许多,当听到司机的喊声后,用力揉了揉眼睛,拿出录取通知书一看,没错,是这里。就推了推白莲花:“妈,到了。”
她们简简单单地向上扫了一眼那个延南林业学校显眼的牌子。那个地方从外面看上去的话,就好像是个垃圾场,你看土坡路的靠边处堆满了一些废纸不说,坡底下流出了一股子酸臭味的水。不过把话说回来,那里也能稍稍比垃圾场干净一点。同时也看到了那里有很多人在来回忙碌着。噢,那里原来还有个小市场。
肖菜右手握着鼻子,顿时感觉到眼前一阵子的昏,没想到几个小伙子向这边跑了过来,把她们手里的包接过去,又十分亲切地问她是哪个县的、有没有认识的老乡等等。就在那个时候,小雨慢慢滴了下来,可是那些忙碌的人们好像根本没感觉到,依然处在一片忙碌中,大概他们是在校生吧!
走进校园一看,这个学校并不怎么大,也很简陋。唯一亮显眼的地方,那就是对面的那座家属楼、身边的宿舍楼及一座办公楼。可院子却小的可怜,使那个开得五颜六色的花园竟有些喧宾夺主,更让那些占主要地位的楼群更显得十分拥挤了。
肖菜踏着沉重的步伐走到教务科准备报到的时候,看见那里的人挺多,便站在门外边转过身子望着对面的山坡,一走进她眼睑的就是半高的土堆无声的为出行增加着难度的陡坡,其实那只是黄土之海里一朵极细微的浪花上的一部分。肖菜失望地转回身子,没想到白莲花跑上来深情地望着她,却听到了里边的喊声“甘志县肖菜”,就连肖菜也没想到她的哪根神经安错了位置,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下子让教务科里的人全都呆住了。那位男教师扶了扶挂在鼻子上的眼镜,很平静地问:“这位同学怎么了?”
白莲花赶紧把肖菜拉到一边焦急地问:“是不是还不想上?”
肖菜摇了摇头,白莲花一下子大声地喊:“那你怎么了?老师叫你报名了。”
肖菜使劲地咬了咬牙,说:“妈,我的腿抽筋了。”
这一回答到好,让教务科里的人几乎都想不到地笑了,那位教师也笑着说,把腿放开来回摇摇就可以了。
肖菜也感觉很好笑地在一边运动去了。但看到白莲花那份不解的样子,她紧紧地把眼睛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