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语阁。
现在华婼的身子里,清醒的是另一个女子,那个和她共用一个身体的女子,当华婼灵体虚弱时,那另一个人,就会占据这副身体,做着华婼不敢做,不会做的事,摄魂双手开始颤抖,腿也不受控制的开始发抖,她清楚的记得,殿下说过,现在这副身体里,住着半个善良半个叛逆的灵魂,前者出现,便是那秉性单纯的华婼,后者出现,便是这难以捉摸的墨仪。
可一直正常的华婼,怎就变成了墨仪?摄魂不敢细想,那一千年前的事。
回来已经三天了,摄魂一直守在华婼的榻前,还记得刚步入璃寞殿时,迎来的凤鸾那不可置信的眼神,可碍于华婼的伤,只好先将她放入了墨央池,泡了三天三夜,药效刚过,华婼却早已失去知觉,昏迷不醒了。
是不是再救不好华婼,她就死了呢?摄魂不敢再细想,只能尽心尽力的照顾着华婼,期待着她能打败另一个她,苏醒过来。
凤鸾掀帘而入,手里端着一碗红色的汤药,这汤药竟不似平常汤药那般有异味,而是略带一种芳香,看着凤鸾极度宝贝这碗药,那一定就可以让华婼苏醒过来。摄魂恭敬的准备接过凤鸾手里的药碗,却被凤鸾扭身躲开,摄魂不解道:“你这是……?我来照顾华婼就可以了,不劳你费心。”
凤鸾冷冷道:“你给我躲开,这碗药要是撒了,你的华婼,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摄魂听到最后一句,瞬时闪到一边,麻利的给凤鸾腾出了位置。
凤鸾抬起华婼的头,强行将华婼的嘴撬开,将药悉数倒进了她嘴里,看的摄魂一阵心疼,太粗鲁了,真的太粗鲁了!
“是不是这药喝了,华婼就是原来那个华婼了?”摄魂在一旁小心翼翼的问道,凤鸾冷哼一声,道:“那你觉得呢?”摄魂听罢,顿时开心起来,满含期待的看着双目紧闭的华婼。
凤鸾没好气的起身,端着空碗准备离开,摄魂忙在她身后说道:“多谢。”凤鸾停住步子,转身看着摄魂,一字一顿的说道:“要谢,让她醒了去谢殿下,没有殿下,她早就不知轮回了多少次了。”
摄魂愣在原地,看着凤鸾拂袖离开,心中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只要华婼没事就好了,摄魂闭上眼睛,心中一痛。
半响,榻上的人纤手微微动了动,摄魂忙冲上去,拉住华婼的手,呼唤道:“华婼,醒醒啊,华婼,华婼!”华婼缓缓睁开双眼,茫然的看着眼前焦急的摄魂,半响,不觉莞尔一笑,摄魂怎么会如此方寸大乱啊?她还是很关心自己的嘛。
“娘。”华婼慢慢起身,甜甜叫道,摄魂也无心再去纠正这个称呼,而是慌忙问道:“告诉我,你叫什么?”华婼呆呆的回道:“华婼啊!”摄魂听罢,一颗悬着的心落回了肚里,她紧紧抱住华婼,喃喃道:“华婼,真好,你是华婼!”
华婼笑笑,推开了摄魂,抿嘴道:“娘,你这是怎么了?我一直都是华婼啊!”摄魂尴尬的起身,道:“好了,我先去告诉殿下你醒了。”
华婼一把拉住摄魂,神秘的说道:“不,不,我自己去找殿下。”
说着,轻快的拉着摄魂出了墨语阁,往殿下的寝宫奔去。
殿下的寝宫永远是雾气茫茫,轻纱缠绕柱顶,人一走动,纱舞人影,虽是别有一番风情,但却给人一种雾里看花终隔一层的感觉。
华婼蹑手蹑脚的窜进了殿下寝宫,左顾右盼的来到了心心念念的殿下榻前,华婼欣喜的掀开纱幔,榻上却空无一人,咦,不是说殿下病了吗?怎么不在榻上休息,人呢?华婼满腹疑惑的出了寝宫,迎头撞上了一脸严肃的凤鸾。
“凤鸾姐姐,殿下呢?”华婼勉强微笑着询问,凤鸾一脸杀气的看着华婼,冷冷道:“你刚醒过来,可能不知道,可有听闻那西陵峰的亦谷老人呕心沥血倾尽半生谱出的《残世录》,被盗了,看守的宫人成了冰塑,亦谷老人竟也被打成重伤,饶是得知亦谷老人先前与锦琏切磋过,否则,怎么让人相信亦谷老人会被窃贼伤成这样,那被冻成冰塑的宫人,跟殿下身边的四大童子受的伤如出一辙,四大童子被那姓郁的玄冰九剑所伤,那西陵峰的宫人,亦谷老人,那失窃的《残世录》,能与他脱得了关系吗?那先前与他形影不离的你,现在,还好意思问殿下在哪吗?”
华婼定定的望着凤鸾,半响微颤道:“对不起,是华婼的错。”华婼声音颤抖的似乎是被这寂静的空夜撕裂了一般,断断续续,犹如一根断弦,破坏了最后一个曲调。
凤鸾冷冷一笑,居高临下的看着自责的华婼,缓缓道:“真不知道殿下留下你的缘由是何,还专门为你建了墨央池,只是单纯的为了给闯祸受伤的你疗伤。这世间墨央花何其多,为何你就如此例外?竟是饮着……”
摄魂冰冷的声音从凤鸾身后传来,这凉意将满腹恨意的凤鸾瞬间浇醒。
“凤鸾,你的话太多了,可想过殿下得知你的话如此之多,还会不会留你在璃寞殿?”
凤鸾再次深深的看了一眼几欲晕厥的华婼,转身欲走,却被摄魂猛地一把拉住,狠狠的拽了回来。
“凤鸾,你对华婼成见如此之深?深到巴不得她死吗?她刚苏醒,你就马不停蹄的来告诉她这个消息?”摄魂咬牙切齿的看着凤鸾,身前这位身着青衣,盈盈站立的女子。
凤鸾不屑一笑,道:“想太多了吧?我只是想告诉她殿下的去向,我想,现在,华婼应该很清楚殿下在哪里!”
摄魂怒道:“她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这不是她的错!我懂,你也懂!”凤鸾再次冷笑,道:“既然不知道,那我便告诉你,华婼,你记着,殿下为你挡下了你犯的错,现在在诛仙阁,受着水火煎熬,这对一般的神仙来说没什么,但是殿下的仙体,璃寞殿的人都清楚,殿下一直在服药,可你知道吗,殿下在被押走之前,做了件什么事吗?他居然第一件想到的,是留下那碗可以让你苟活的灵血,呵呵呵呵呵,华婼,你能安心吗?你此刻安然无恙的待在璃寞殿,而你口中爱慕的殿下,却因你而在受折磨,你能安心吗?你可知,入了诛仙阁,哪怕是不死,侥幸活着回来,也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华婼脸色一白,喉间一甜,一口鲜红的鲜血喷出,身体支撑不住像只坠落的蝴蝶一般往下倒去,凤鸾不易察觉的往旁一侧让开了,摄魂身形一闪,接住了孱弱的华婼。
凤鸾轻蔑的看了华婼一眼,道:“这就受不了了?那你帮那孽障盗得亦谷老人的《残世录》时,有考虑过后果嘛?锦琏也被你们利用,被亦谷老人打成重伤,你倒好,为了活命,不知廉耻的回来。哈哈哈哈哈,华婼啊华婼,你倒是难得糊涂,这一把,你赌赢了,殿下救了你,拿仙寿救了你!满意吗?”
华婼面色一痛,紧紧抓住了摄魂的手,艰难道:“娘,我….害了殿下,是我…..我害了殿下,娘,求求你,去求求那些上仙,换我去替殿下受刑,……..是我的错,我不能让殿下…..”
摄魂心疼的看着华婼,连连道:“先别说话,你本来才刚醒,我不该让你出来的,让你出来碰见不怀好意的人。”说着准备抬头瞪向凤鸾,却不想她却已经离开。
“娘,我知道的,是我,是我害了殿下,就算不是我的心,那也是华婼,这副躯壳,是我!”
华婼双眼无神的靠在摄魂怀里,思绪却飞向了她初入璃寞殿的那天。
听说,自己是在观音大士的佛光照拂下长大的,是观音大士清莲池中突兀的长出的一朵比莲花火红千倍的墨央花。
所以,这是一朵与众不同的花,不是吗?莲花池中的墨央花,在化为人形的前一天,被观音大士当做贺璃寞上仙乔迁新居之礼送到了璃寞殿,一同而来的,是作为送礼人的摄魂。
听说,璃寞大仙宝贝的不得了,亲自在后庭建了一座墨央池,作为这朵花的居所。
听说,这朵花,到了璃寞殿的第二天,璃寞上仙准时去墨央池赏花时,这朵花,却乍地成了一位肤若凝脂,唇红齿白的一位窈窕淑女。
听说,璃寞上仙见到这似画中人一般的女子时,清冷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笑意。
然,花虽是观音大士亲赠,可平白无故的突兀般的成了盈盈少女,这作为送礼人的摄魂,便被扣了下来,照顾着眼前人儿的衣食起居,护她周全。
自此,她便有了第一个依靠,她自以为的娘亲,她心中再清楚不过,摄魂不是她的娘亲,可她却偏偏喜欢叫她娘亲,喜欢看她气急败坏,暴跳如雷的样子。
华婼轻轻笑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浮出笑意,却把摄魂吓得不轻,她轻声唤道:“阿婼,你还好吗?”华婼却不理会,自顾自的说道:“摄魂,自我化为人形后,待我一如既往好的,除了殿下,就是你了。如今我害殿下受刑吃苦,心中自是不好受,只求你,帮帮我,让我去见殿下,我知道的,你可以帮我,因为,你是摄魂。”
摄魂眼底漫出冷意,决绝的拒绝道:“不可以,其一,那诛仙阁可是我等下等小仙随意去的?其二,你现在需要休息,不可进入那噬人灵力之处,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知你意,你去诛仙阁意欲何为。”
华婼艰难起身,定定看向决绝的摄魂,垂泪道:“摄魂,你懂我的,你若不帮我,我便自毁灵体,了了这残命。也好过眼见殿下独自一人在诛仙阁受苦。”
摄魂眉毛一皱,痛心疾首的看着怀中固执的女子,犹豫良久,咬牙道:“好。”
华婼凄然一笑,喃喃道:“谢谢。”
诛仙阁离东璃山不远,却形同两个世界,东璃山是仙境,那诛仙阁便是炼狱。
层层的守卫将诛仙阁围了个水泄不通,阁内不时传出受刑的神仙痛不欲生的呻吟,这里,历来就是圈禁犯了天条的神仙,璃寞白衣似雪正襟危坐在冰火阁打坐,似乎毫不受周身如火般炙烤的煎熬折磨。
这倒要多亏了那颗世间仅有的琉璃心护体,才不至受这般非人折磨,但通晓天地一切事物的天帝,又怎会不知璃寞有这样的宝贝?只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把戏罢了,他真正的要受的罚,比这艰难千倍。
摄魂用迷障眼暂时骗过了看守的侍卫,冷着一张苍白的脸低吼道:“快进去,我撑不出了!记住你答应我的,会活着出来的!”
华婼气喘着点头,颦着眉,越过层层守卫,朝里奔去。
璃寞听见声响,星目微抬,注视着眼前惨白脸色的女子,轻笑道:“倒是低估你了,居然能到这里来,摄魂对你真是极好的,拼着一条命,愣是把你送进来了!”
华婼抚着心口,缓缓走向璃寞,却还未靠近,便被一股灼热的气体挡了回来,华婼原本惨白的脸色,却因这炙热的火气,烤的通体透红,若不是咬牙坚持的神情摆在那,旁人还以为是见到情郎娇羞所致。
华婼默不作声,再一次执着的走向璃寞,她要和他在一起,哪怕是六道轮回,刀山火海都不怕,何况这小小的火刑。
璃寞也不阻拦,也无法阻拦,华婼这执拗的性子,全是被自己惯出来的,当然,那个做娘的摄魂也免不了!
华婼本是大病初愈,却又气急攻心,本就虚弱的身子,在这火烤中,更是撑不了多久,但她却不管不顾,目光坚定的看向璃寞,一步一步艰难的朝他走去,眉眼如斯。璃寞缓缓朝她伸出手,那手修长而干净,不染一丝风尘,华婼微微一笑,也艰难的朝璃寞伸出自己的玉手,两手交握,华婼顿感周身清凉无比,方才那痛苦的炙烤感一扫而空。
璃寞将她拥入怀里,将她滚烫的身子围了个严实,华婼苍白着小脸靠在璃寞胸前,轻启朱唇:“殿下,你若是要死,带上华婼!”
璃寞嘴角一扬,下巴抵在华婼的头顶,轻轻摩擦,这姑娘好傻,傻到了心坎儿里,“我不会死,华婼还活着,我怎么会死?”
拥抱良久,直到华婼身上的热气全部褪去。
华婼内疚的离开了温暖的怀抱,垂着眉眼,轻声道:“殿下,华婼不是故意………”璃寞食指抵在了华婼的唇上,示意她停止解释,“只要是能让你开心的,一本《残世录》不算什么,你若想做这天下武林至尊,我也必当毫不犹豫的为你信手拈来!区区一本《残世录》,怎值得华婼为此伤神?”璃寞嘴角含笑道。
华婼眼眶含泪,道:“殿下如此对华婼,是为何?”
“因为你是华婼!”璃寞朝她伸出手。
握住,紧紧握住,满眼宠溺,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惊塞雁,起城乌,画屏金鹧鸪。香雾薄,透帘幕,惆怅谢家池阁。红烛背,绣帘垂,梦长君不知。
“璃寞殿让你伤心了?我为你寻了一处清静无扰的好地方,既可以让你远离世间纷扰,也正好圆了你心中一愿,那个你心存愧疚的人传话来,只要你愿意做他十年徒弟,他便原谅你的无心之失。”璃寞抚着华婼的乌发,垂眼道。
华婼茫然抬头,问道:“何处?”
璃寞缓缓道:“西陵峰!”
华婼皱眉:“十年?”
璃寞点头:“十年!十年后,我来接你,娶你!”
你最单纯地时候,我不能陪着你,却也不会让别人伤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