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天,这天时而淅淅沥沥,时而又倾盆大雨,正如赵冉此刻的心情。
她似乎感觉到身边的宁远也是一身的局促不安,他不时看向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雨停的天空,或是低着头摆弄手机,过一会儿,又转过脸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这就是在那个清晨,突然从一团迷雾中跑出来问自己名字的人么?
不知道为什么,赵冉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宁远的那个清晨,那天他真的像是从虚幻中跑出来一样,然后是他们一起回宿舍的那个晚上,这一切,又一下子变得是那么地真实。
那个一路上微风熏人的夜里,宁远载着她回宿舍,他们也像现在这样,时断时续地说着话。当时都说了些什么?好像是和电影有关,对了,俩人说起了岩井俊二,还有赵冉最喜欢的那部《四月物语》。赵冉的脑海里浮现出电影的结尾,女主角在倾盆大雨中撑着那把从喜欢的学长手中接过的缺了一角的红伞,虽然在雨中有些狼狈,心里却充满了幸福感。
然后,赵冉又回想起和宁远在一起的这些时光,俩人相识不知不觉也有一年多了,虽然有很多在一起的时光,一起上自习,一起打球,一起吃饭,节日里会第一个想起对方,一起外出,一起逛街,没完没了地说着没有边际的话语,可是,却似乎从来都没有走进过彼此的内心世界。
或者也可以这么说,是宁远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进入自己的世界里。
是的,尽管俩人有着从来都说不完的话题,但他们几乎从来没有过有关感情的交流,就算是无意中触碰到这个话题,不是被宁远玩世不恭地开一番玩笑,就是俩人会默契地转移到另外一个话题。
是的,默契,在感情之外的世界里,这就是赵冉和宁远和感情相关的唯一默契。
赵冉所知道的,就只是在宁远心里有个喜欢的女孩,那个在上海却一直牵绊着宁远心绪的人。但赵冉却从来没有仔细问过,只知道那个女孩有了男朋友,也不知道究竟宁远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
对于一个已经没有机会在一起的人,还会那么朝思暮想而放不下么?
可是,自己现在不也是这样么?在真实的感情面前,能不能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么想着,赵冉很轻易地就理解了宁远的心思,因为,她相信宁远和她是同一类人,同一个世界里的人。
可是,又是什么将两个人那么牢牢地拴在一起的?
是因为陈鸣辰和于夏吗?是因为宁远和陈鸣辰是舍友,而于夏是自己的死党,每次他们相聚的时候两人就去凑数吗?
当然不是!
于夏以前的那些聚会,赵冉从来都不会那么积极,他并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即使打交道也很难成为相熟的朋友,之所以每次都会参加五人团的活动,不过是因为有宁远在,因为宁远让她有一种“我们是一个世界里的人”的感觉,这种感觉只是潜意识里存在的,让赵冉会不知不觉中就顺其自然地向宁远靠近,而问题在于,赵冉还觉得,对于宁远来说,自己的存在也是一样的,因为彼此间这种相互吸引,即使不说话,也能够相处融洽。
可是,这些感觉她从来都没有对任何人说,没有对最好的姐妹于夏说,没有对陈鸣辰说,更没有对宁远说。
她也没有对任何人说,为什么在分校区的这两年,她一直都没有买自行车,而宁愿步行走那么远的路去教学楼。因为每当她走在路上,总会感觉到宁远骑着自行车从是身后过来,按响铃声,然后载着她一起去教学楼。每次下了晚自习,宁远会载着她回宿舍,就像那个他们最初遇见的晚上。
但她什么也没说,而是把这些感受都深深地藏在了心底。
赵冉从来就不能很好地表达自己的感情,这可能和自己的父母有关吧。赵冉的父母都是搞科研的,一直都习惯了埋头于数据和真理中,但对感情的世界却总是茫然无措,虽然一家人表面上看上去其乐融融,但却很少有彻底敞开心扉的时刻。
赵冉转过脸,看了一眼宁远,他低着头还在摆弄着手机,好像是在给谁回复短信,又或者,只是为了驱走这蜇人的沉默。
难道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这些想法吗?
当然不是!
和赵冉一样,此时在宁远心里想的,也是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低头摆弄着手机,只不过是在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罢了。
宁远不是木头,更不是石头,赵冉对他怎样,即使他真的蠢到觉察不到,小洞和陈鸣辰也在一旁旁敲侧击五次三番地提示过了。
只是,他不能就这么面对赵冉。
因为他心里还有一个虽然不能在一起却也一直都没能放下的人。
其实宁远并不是没有想过,也许重新开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是,如果自己还没能彻底地从之前的那团迷雾中走出来,这对赵冉来说,公平吗?
虽然感情这回事在很多时候都是不公平的,或者说绝对是不公平的,但宁远还是不能让自己就这么重新开始。
因为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究竟从那团迷雾中走出来没有,究竟他能不能从那团迷雾中走出来呢?
所以,当他开始意识到赵冉可能对自己的感情之后,他不仅不能面对,而且还主动地逃避了,虽然,他自以为是地觉得这一切都让自己处理得无声无息,毫无破绽。
这也是让陈鸣辰误会以为他蠢到没有意识到赵冉对自己感情的原因。
俩人就这么在屋檐下僵持着,迷蒙的雨雾中隐约传来了钟声。
“你有听到吗?”赵冉突然问到。
“什么?”宁远转过身来看着她。
“钟声。”赵冉让朝迷蒙雨雾里看去:
“钟声?”宁远朝雨雾的方向看去,侧耳倾听。
“好像还真是。”不知道为什么,宁远像是发现新大陆那样兴奋。
“是教堂的钟声。”赵冉说。
“是嘛。”
“大家都很奇怪,为什么我会和于夏成为那么好的朋友,本来,她是那么开朗的一个人,而我小的时候,比现在还要闷。”赵冉也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说起了她和于夏的事情,在一片大雨滂沱中,像是在自言自语。
“可能这就是互补吧,性格走两个极端的人,有时候可能反而相处得很好。”宁远说。
“嗯,和于夏在一起,我多少变得开朗了一些,可是我毕竟还是我,所以很多在她看来芝麻大的事情,在我看来,却像是大象那么重。”赵冉欲言又止。
宁远看到赵冉脸上像是闪过一丝凄楚的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雨看来是不会停了。”赵冉突然说,然后她撩起了裙角,跑进雨里。
宁远没想到赵冉会突然朝雨中跑去,这么一愣,见她已经跑出去好远了,只好在赵冉身后喊了一声“哎”,也跟着跑了出来。
宁远没几步就追上了赵冉,但只是跟在她身后,随着她的步伐往前跑。
俩人跑到街边屋檐下,虽然雨渐渐地小了,但威力犹在,宁远想为什么赵冉不停下来叫一辆出租车,但见赵冉一步不停地往前跑,也只好跟着一起跑,俩人就这么一路冒雨往旅馆跑去。
回到旅馆,俩人早已经成了落汤鸡,把前台都给吓了一跳。
于夏他们在房间里打牌,见宁远和赵冉淋湿了一身闯进来,被吓了一跳,然后一起大笑。
“怎么弄得一身湿,不打伞吗?”陈鸣辰一脸夸张诧异地问到。
“还说呢,你们怎么把伞都带走了,一把都不留给我们。”宁远一边埋怨陈鸣辰,一边接过他递来的毛巾擦湿漉漉的头发。于夏也给赵冉一块毛巾,赵冉的长发被雨淋得结成了一条一条的,她慢慢地将头发擦干。
“啊——”陈鸣辰夸张地翻了翻他的包,翻出了一把伞:“原来在我们这里啊,那你怎么不打我手机啊?”
于夏和小洞在一旁忍住了笑,笑陈鸣辰的演技还真是炉火纯青。
“打了,没人接啊,我还给你们发短信了,你们没看到吗?”对于没能打通的手机,宁远仍是一头雾水,耿耿于怀。
“是吗?我看看。”陈鸣辰拿出手机,果然看到了宁远发来的短信。
“哎呀,兄弟真是对不住了,这雨声太吵,我没听见,别怪我啊。”陈鸣辰继续他那夸张的表演。
“就是,雨下太大了,我手机也没电了。”小洞也在一旁附和。
“真是的!那你们也不能把我们丢在哪儿自己快活去啊。”宁远怨到。
“我们还以为,你们自己溜走过两人世界去了呢。”陈鸣辰说。
“就是,两人世界哦。”小洞也跟着在一旁起哄。
“什么两人世界啊!真是的!”宁远嚷到,几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宁远是一脸的无奈,唯独赵冉一脸淡淡的笑。
“给。”陈鸣辰递给赵冉一块海蛎饼。赵冉没有理会,看都没看陈鸣辰一眼。
“怎么了?”陈鸣辰问到。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赵冉抬起脸,面无表情地看着陈鸣辰说。
“什么?”
“还装!”
“哎,你别误会啊。”见赵冉好像是真的生气了,陈鸣辰有些急了。
“我没误会。”
“我只是、只是想给你们制造个机会,阿远这家伙太不主动了。”陈鸣辰见赵冉生气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赶紧解释。
“他主不主动跟你有什么关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赵冉都快要哽咽了:“我们之间的事是我们的事,你就不要再胡闹了好不好。”
“我就是不明白,你们两个——”
“你不是当事人,不会明白的。”
“是,我只不过是个旁观者,但我却听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我没有怪你,我只是,我只是不想给他压力。”赵冉接近央求的语气对陈鸣辰说:“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好吗?”
“哎,你们啊,还真是天生一对!”陈鸣辰叹口气,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只是——”赵冉也觉得刚才自己的态度有点过分,明明陈鸣辰他们是为了自己好。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是打着“为你好”的名义却做着让你难堪的事情呢?
“呵!说什么‘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给。”陈鸣辰再一次把海蛎饼递给赵冉。
赵冉接过了海蛎饼,送到嘴边咬了一口,分明是甜的,她却尝出了酸涩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