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就要出正月了,中都城里却又飘起了雪花,梁王在宫门外下了轿,抬头看了看天,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就往皇城中心走去,走了大概一刻钟才看见了御书房高高的房脊,他摸了摸袖袋中的密报,站在门外等着通传,一会儿就看见皇上身边的惠全脸上堆着笑走出来,“王爷,皇上让您进去呢,您跟我来!”
梁王一笑,“有劳公公了。”
“哪里!哪里!王爷真客气!”梁王跟着惠全进了书房,脱下大氅交给小太监,自己则恭敬地给皇上见礼,手肘却被扶住了,“小羽,咱们兄弟什么时候生分成这样了!”语气和善又透着亲热,梁王心里却扑腾了一下,他小皇上整整十岁,自幼就跟在哥哥身后,父皇不能常见,对这位长兄就有些孺慕之情,“小羽”多少年没听皇上这么叫过了,他好像一下又回到了两兄弟齐手并肩的那些年,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皇兄!”抬眼看见皇上带着和煦的笑容,不觉眼圈都有些红了。
皇上拉着梁王在书案边坐下,又让惠全端了茶上来,随口问着:“惠全,你也是从小跟着我们的,上次我们兄弟这么好好坐着聊天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惠全一边把茶盏稳稳地放在书案上,脸上也是一副怀念的样子,想了想说:“回皇上,大概得是梁王爷还没离开中都的时候呢,有年头啦!”
“是啊,有年头了!你下去吧,朕跟弟弟聊聊天。”看着惠全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御书房,又轻轻关上了房门,皇上才转头跟梁王说:“小羽,今天咱们就把什么君臣礼数都放下,就是兄弟聊聊天。”
“好,皇兄想聊些什么?”
皇上端着茶盏,送到唇边却没喝,又放回了书案上,“小玉的婚事,哥哥对不住你。”
“哪儿的话,皇兄的想法,臣弟也能猜个一二,也理解,毕竟宁、云二州握着全国近四成的兵力,还有暗影……”
皇上一摆手打断了梁王的话,“不止啊,你从平厉王之乱以来显露出的才干也是一大原因,小羽,如果你不是我亲弟弟,也许你活不到今天,有时我真是矛盾啊!”
梁王对皇上如此的开诚布公有些诧异,但很快也就明白:今天是他们兄弟摊牌的日子,自己的未来就在接下来的几句话里了!他用大拇指轻轻捻着食指的指肚,“如果您不是我亲哥哥,也许今日也会不同。”
皇上一听笑了,“小羽说的倒是实话,我若不是你嫡亲的长兄,以你的才干,先皇不会看不见,我若不是你的亲哥哥,厉王之乱中你也不会那么拼命,对不对?!”
“没错,谁让您是我亲哥呢?!我从小就像小尾巴一样跟在您后面,有什么事您都帮我出头,我习惯了,这辈子也没别的念想,就想全了这份兄弟情谊,安安稳稳过我富贵王爷的日子,至于小玉,这件婚事不一定不是良缘,你我生在帝王家,不一定有寻常人家的安乐,她的路得她自己走,再说皇兄看上的人,也定非池中之物。”皇上定定地看了梁王一阵,梁王却像没感觉一样自顾自喝着茶,直到茶盏见了底才问了一句:“您说呢?”
皇上点点头,“朕不会忘了,当年小玉还小,每次见到朕都歪歪斜斜地冲到朕怀里,叫一声大伯父,朕的公主不少,却从心里拿小玉做亲生女儿一样疼爱,即使当日你选了冀州大都督的儿子,他日若有变故,朕也会对她网开一面,而在这件事情上,小羽没让哥哥失望。”
“如此说来,臣弟就放心了。”
“小羽,你知道朕为什么今天跟你交这个底吗?”
梁王楞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是为暗影?”
“不是,你先看看这个。”皇上将一份折子推到他面前,梁王瞥了一眼折子封面上的火漆封印,才细细读了折子得内容,喃喃念到:“从宁州进来那几个北狄人快走到徽州了?!那他们的目的地就可能是……”
“没错,看来我金雀皇朝这次又是内忧外患,所以朕今日跟你交个底,又是咱们兄弟齐心对外的时候了,你我之间就必不能心存芥蒂,朕今日也发个愿,只要朕还是金雀皇朝的皇帝,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最尊贵的王爷!”
“既然如此,那臣弟也跟皇上交个底,臣弟从未有过非分之想,待除了内患、四海升平之时,就是臣弟交回兵权和暗影、回中都城颐养之日,臣弟此生但求家人平安,做个富贵闲人足矣!”
“好!”皇上一击掌,“惠全,换热茶来!”等太监们换了新茶退出去了,皇上才接着说:“那你那边有什么进展没有?”
“有。”梁王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份密报呈了上去。
皇上看了半晌,密报上是一些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的对话,后面还标注着说话人的身份,“小羽,这是什么意思?”
“皇兄,您想想,如果赵扬不是老师的孙子,跟英王叔没有如此深仇,不管他是不是暗影,平白无故地被英王抓起来了,没多久又全须全尾地出来了,您怎么想?”
皇上想也没想张口即答:“如果他不是暗影,朕定认为他与英王之间不清不楚,如果他是暗影,朕定当以其为叛徒,除之而后快!”
梁王点点头,“没错,常理将确实如此,那现在您再看看这些话。”
皇上又细细咀嚼了一番,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就是个反间计嘛!好在去的是赵扬,他万没有投敌的可能,否则真不好说,英王此计甚毒!不过这也表示赵扬必得重用,咱们计划基本成功了。”
“事成之前还得小心,赵扬这颗棋子还是埋得越深越好。”
“没错,小羽怎么不喝茶,嫌朕的茶不好?!”皇上看着梁王喝净了盏中的清茶,这才又拉着他聊了一会儿闲天。
梁王见日头渐高了,正事也说完了,起身告退,临走问了一句:“皇兄,最近的事情都安排差不多了,宁州那边也不太平,臣弟打算过了二月二就回去了,您看柳氏……”
“弟妹和孩子自然是和你一道回去,毕竟柳家老夫人的病没什么大碍了。”
梁王听了脸上绽出了自他进宫来最会心的微笑,“好,那臣弟就着人准备了,宁州那边也是事务繁杂,臣弟怕暗影又出什么纰漏,皇兄不如派了可信之人往来,也能帮弟弟一把!”
皇上微微颔首,又嘱咐了几句注意身体的话,梁王就在皇上满含兄弟情的嘱咐里离开了御书房,他一路慢慢地向宫外走,脸上春风和煦,嘴里、心里却是苦苦的,他自幼学习茶道,也精于茶道,味觉很是灵敏,刚才在御书房喝的两盏茶里都加了东西,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也能猜出个一二,他不敢想如果今日答对不合上意会怎样,只怕会躺着出来吧!兄弟?!哼,梁王只觉得眼睛里有些热热的,心里却是凉凉的,天家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