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的永州夜亮如白昼,到处是笑语欢歌,家家都忙着招待亲朋,季主簿家也收拾一新,正堂前挂着大红的灯笼,围着八仙桌放了三支烛台,上好的月烛照得屋子里亮堂堂的,桌上摆着满满当当的酒菜,都是永州当地的特色,两家四个人围坐在桌边说说笑笑,很是热闹,柳叶仔细看着季家的丫环、仆妇忙上忙下,却没有当初那个气势很足的丫环,就随意问了季夫人一句,没承想她倒是红着脸支吾了几句,说是新买的丫头不合用,已经退回去了。柳叶知道其中定有故事也不再问,就转了话头说起了季夫人随身的丫头,直夸她利落、眼里有活,季夫人笑着摇头,指着柳叶身后的紫棋说:“哪儿比得上这个丫头呢?!长得好,又大方,还有那个叫青坪的,听说安顺街上不少人都惦记着,就怕到时候你不放人呢!这两个丫头比你小些吧?”
柳叶打趣地看了看紫棋红红的小脸,然后说:“小着几岁呢!她们都是从冀州跟着我来的,那时我不过十五岁,她们刚留头,手边没人,就都打扮成大丫环跟着,直惹人笑话呢!这转眼她们都十二了,日子过得快啊!”两个人闲话着家长里短,赵扬和季主簿也聊得热闹,眼看都快戌时了才散了席,赵扬带着柳叶再三谢了季家的招待,这才回去。他们一踏进赵府的小院,柳叶就忙着张罗给赵扬煮醒酒汤、烧洗澡水,咋呼了一阵子才安定下来,人声渐渐停歇,灯火也一盏接一盏的熄灭了,夜深人寂寂。
但真的寂寂了吗?答案是“否”!赵府的书房里虽然没有一丝声音,但却有着迫人的气势,屋子正中站着三个人,赵扬身上穿着中衣,柳叶和管伯穿着黑色的夜行衣,柳叶看着明显比平日里要壮实上一大圈,这是为了隐藏身份,她在夜行衣里套上了自己的棉袍,远远看去谁也联想不到平日里娇小的她,背上背着雕花硬弓和箭壶,赵扬看着她的飒飒英姿,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的血火战场,而管伯此时正弯着腰把铺在地上的青石板掀起一块儿来,看着地面上赫然出现的一个黑乎乎的洞口,赵扬和柳叶都惊呆了,他们天天住在这里,却没发现这地下居然另有乾坤,赵扬指着地洞问道:“管伯,这是我们来之前就有的?还是……”
管伯一边拍了拍手上的土,一边说:“这是咱们住下后,我找人挖的,直通城外,当时是为了留条后路,没想到今天派上了这样的用场,云飞,放心吧!叶子跟着我不会出事的!”赵扬和柳叶下意识的互相看了一眼,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他们很有默契的同时在心中一挑大指:梁王的这批暗卫不简单!一点儿都不比暗影差,甚至某些方面绝对比暗影强!赵扬等两人下了地道才悄悄回到卧房,强迫自己赶紧入睡,这么多年的暗影生涯早就造就了他比大多数人都坚强的心性,虽然担心柳叶此行的成败安危,但他必须要留下好好睡觉,才能顶住今夜有可能的窥探和明天也许的明察暗访。
柳叶跟着管伯在地道里弯着腰快速的前行,四周都是黑漆漆的,鼻子里闻到的都是潮湿的泥土味儿,只有前面管伯手里擎着的一支火折子散发着微弱的光,不知走了多久,柳叶觉得自己的腰酸疼得不行了,地道才渐渐有了往上的趋势,当他们从地下爬出来时,柳叶顾不上看看周围的环境,赶紧先伸了伸腰、抖了抖手脚,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荒野中,根本看不见永州城的影子,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永州城的那个方向,四周是萋萋荒草,借着星光看看远处,有些半矮的灌木丛和树丛,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大概已经过了亥时,半夜的空气阴凉又湿润,让柳叶想起了落霞山的夜,也是这样的,不过那时她还只是个单纯的小猎手,身边还有宠爱呵护自己的双亲,也不过就这几年时间,已是物是人非了,没等她有更多的感慨,管伯把她手一拉,两个人矮身伏在一个小土包后面,随着管伯的一声清啸,由远及近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等四周再次寂静下来时,管伯才拉着柳叶从土包后面转出来,两人面前还是那片荒野,悄无人声,但两匹精壮的黑色骏马就那么突兀的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借着点点星光隐约能看见它们那黑葡萄似的的大眼睛正盯着自己看,管伯从地上拎起一个袋子,从里面掏出几个苹果,两个人一边摸摸马头,一边喂它们,过了一会儿就和两匹马熟悉起来了,突然在两人的左前方出现了一点火光,看着像是蜡烛或是火折子什么的,火光先是上下晃了几下,然后又绕了两个圈就陡然熄灭了,柳叶能猜到这定然是梁王的暗卫在和管伯通消息,虽然不知道他们说的什么,但肯定跟他们的下一步行动有关,果然火光刚一熄灭,管伯就说:“丫头,上马!咱们出发了!”
乘着凉爽湿润的空气,疾驰在荒野上,柳叶心里是说不出来的畅快,自从离开宁州后,她一直以一个小妇人的身份小心翼翼地生活,凡事不敢多行一步,说话也是在嘴里绕上几个圈才出口,生怕自己行差踏错引人怀疑,似乎早就忘记了血液里天生的那份好战,今天再次跨上了马背,她才发现原来自己是那么地渴望自由驰骋,渴望战斗,渴望胜利!整个人仿佛又经历了一次重生,她应该天生就是属于黑夜的,属于战场的,那些被她在生活中不断压抑的东西就在这颠簸的马背上,在这习习的凉风里一霎那都苏醒了,都活过来了!
经过一阵疾驰,柳叶发现脚下的路越来越崎岖,地势逐渐向上升,还不断有横的树枝冒出来,很明显他们上山了,经过密林间的小路他们终于在丑时之前登上了山顶,柳叶在崖边一收缰绳,勒马而立,望着山下一片黑漆漆而没有边际的林子,听着耳边夜枭“桀、桀”的怪叫,深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