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地睁开双眼，上尖下圆的白色帐篷，乳白色的帐纱，偌大的床铺。
身上盖着杏色杜鹃争阳图案的丝被，这里，是肖风瑾的帐中。
我向周围屋看了一圈，屋内寂静无声，只有一个年纪稍大的老者缕着胡须，为我把脉。
他见我醒来，眼睛一亮，“姑娘，您可醒了，我从未见过主子那么着急的模样，您稍等，我这去唤主子进来。”
他起身，抖抖衣摆，急急地转身出了帐营。
我平躺在床幔之上，心中苦涩难当，我冷笑，居然在那样的环境下恢复记忆了，现在是要怎样，我该怎么去面对肖风瑾，我不清楚，脑中一片迷糊混乱。
我感到帐帘被轻轻地掀开，人未到我眼前，我却闻到了熟悉的清香，曾经让我感到心暖的气息……
肖风瑾像是怕打扰到我一般，轻步缓缓走进来。
我微微合上双眼，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怎样也逃不掉。
我双臂有些吃力地支撑身子，慢慢坐起，被子顺着我的上身滑到大腿上，我低头瞧着自己，似乎已经被换了一套衣服，锦白色的内衫，外搭一层淡黄的衣纱，袖口处是缩紧的样式，系着一条白绳，我轻轻叹口气，居然是我曾经在圣天公主府穿过的衣服。
我转眼瞧向肖风瑾，仔细打量他，与记忆中的他相互对比。
短短几个月，他变化极大，青丝变白发，简单地束起，垂在身后，他的身材本就极好，胸膛挺拔，腰肩直立，白色的衣服该是最适合他的颜色，穿在他身上，一个略宽的白色带黑的腰带围着腰间一圈，如同第一眼见到他那般，有一种脱尘离世、飘雅淡然之感，领口处用金丝线绣着几片竹叶，趁着他更加苍白的面容，高挺的鼻梁，显得俊美非凡。
只不过，他不再拥有那种伪装的笑容，白唇轻轻抿着，细细描绘着他那柔和蜿蜒的唇线，我抬头与他对视，那双眼睛，曾让我最为心动、也最不能看透的眼睛，凝结成霜，掩藏在漆黑的瞳眸之内，压抑着无边的苦痛与无边的落寞，一人独立。
不得不承认，再次见到他，他已经完全成为了一个男子汉，是那种可以傲视天地、独霸山河的男子，褪去了原本和善待人的一面，刚毅不容侵犯。
我心想，这该是真正的肖风瑾吧，他终于将自己完全展露出来，不再有任何的面具，率领大军朝着他的目标越走越近。
只不过，今日，他是讨伐之人，而我是站在救援一队，我苦笑，似乎不知不觉，命运已是决定了我们的身份——敌对。
那日，肖风瑾看见火光，心中涌出极大的恐惧，他赤手劈断了木门，瞧见南宫岳昏倒在门边，他抱着南宫岳，一句话也没有说，骑上白马，以最快的速度奔回帐营。
他紧紧地拥着那软软的身躯，用力深深吸取她身上的气味，内心狂躁难耐，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她出事。
他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她，看着怀里紧闭双眼的人儿，心尖一直没有停过疼痛。
南宫岳那声凄惨的叫声久久萦绕在他的耳边，如今回想起来，仍余心悸，若是他没有及时赶到，是不是，这次，她便永远消失不见了？！
似乎只有紧紧抱着他，那种恐慌后怕的感觉才能稍微缓解点，双臂紧紧圈着他，对了，再紧点……
南宫岳的衣服上全是泥土，衣摆下方擦到火苗，有些黑漆漆的。
他将她放到他的床上，命小雪给南宫岳换身衣服，抓来太医便让他快些给她瞧瞧，是不是有烧伤或者擦伤，有一丁点受伤，也要及时医治，绝对不能有任何含糊。
然而，肖风瑾并没有守在南宫岳的身边，而是久久站在帐外，静静地等着，他轻轻闭上双眼，满是心酸，他何时没胆了？
他竟不敢看到因为他的疏忽而昏睡在那里人儿，他竟会怕她醒来恼他？！
“主子，南宫姑娘醒过来了。”太医突然来报。
肖风瑾立即睁开眼睛，整整衣衫，便掀帘而入，又怕会吵到她，轻手轻脚的。
可是，他刚想要靠近床上静坐的南宫岳，发现她看到他的目光，身子一震，瑟瑟发抖。
那一眼，他便知，她恢复记忆了……
她的眼中有疏远、冷漠、痛苦、挣扎，这些情感一一落入肖风瑾的眼中，一丝不漏，像根刺扎一般在他的心口，让他再也没有办法向前迈一步。
他一直惧怕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没有任何征兆，一场大火，让她记起了他们的曾经，却也让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仿若隔着千山万水，永远都不会再有焦点。
不，不是没有征兆的，他曾经也想过，南宫岳跳入火炉，体验过那种被烈火焚烧的剧痛，会不会对火有种恐惧。
所以，在她当他婢女的时候，他一直是避免她接触火的，然而，事情并非都是如他所想，他尽力捕捉那声森林中女子无助恐慌的叫喊，想是这火刺激了她，终是助她恢复了记忆。
肖风瑾一直都是最有主意的，此刻，面对南宫岳，却完全没了主张，要怎么做？他在心中轻声问着自己，是继续保持着主子与丫鬟的关系，让她认为他还不知道，还是挑明他已经知晓她便是她？
这两种选择都让他痛苦不堪，难以抉择，他怕如果挑明了，她会立即起身执意离他而去，这也是他最不能忍受的。
“肖风瑾，好久不见！”我冲着那一直沉默的身影，冷冷地开口。
肖风瑾腿一软，及时站住。
他苦笑，他竟还在纠结该不该和她说明，其实，决定权一直都在南宫岳的手中，他哪里还有什么立场。
肖风瑾定定地看着南宫岳，人生间最让人无奈与痛苦的，莫过于爱人近在咫尺，却无法与她携手。
“是啊，好久不见。”肖风瑾淡淡的声音传来，很轻很轻，眉头轻蹙，似有种散不去的忧伤。
之后，我们彼此互望，静静地呆了许久，谁也没有再开口说出第二句。
肖风瑾微微垂下眼帘，遮住眼中幽光，缓慢转身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小雪一脸吃惊的样子进了来。
想必肖风瑾是想要小雪照顾我，所以传她进来吧，而如今的小雪应该从肖风瑾那里听到了我的身份，才会如此震惊。
若说我最熟悉并且难以释怀的人还有谁，应该就是小雪了吧。
我尤记得在我装疯的时候，小雪一直陪伴我左右，发生这样的事情，告知小雪也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小雪熟知我，又心系于我，无论如何，在肖风瑾这里，她是能够呆在我身边的最好人选。
“你，真的是岳儿？”小雪颤抖着问出声，两只大眼睛已经满含泪水。
我无奈地摇摇头，这个傻丫头，还是那般爱哭。
我露出大大的微笑，冲着小雪点点头，展开双臂。
“真的也好，骗我也罢，我才不管什么穿越，总归，你便是岳儿——”小雪哭喊着，“哇——”地一声扑进我的怀中，大声嚎哭，泪水如同开了闸的龙头，再也止不住，染湿了一床被褥。
我轻轻地抚摸着小雪颤巍巍的后背，听着她的啜泣声，却觉得丝丝温暖，最起码，我与小雪相认了，不是吗……
“岳儿，你好坏，明明已经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却不告诉我，呜哇——”小雪闷闷的声音传来，躲在我的怀抱中，哭泣着指责我的不是，小拳头拼命砸在我身上。
说来也是巧合，没想到，来到肖风瑾这里，与我成为朋友的竟会是小雪，怪不得失了记忆的我见到小雪会有种熟悉温暖的感觉。
“小雪，你不问吗？”等到小雪差不多过了劲，小身子还微微颤抖着，啜泣的声音渐小，我轻声问出，不问这种事情是真是假？不问我原先的世界是否真的存在？
小雪的小脑瓜在我怀中轻轻摇了摇，她抬起头，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小嘴轻启，“不问，其实，肖风瑾简单地把事情告诉我了，虽是匪夷所思，但是，我愿意相信，那种感觉不会错的，而且，肖风瑾不会轻易故弄玄虚。”
我有些赞赏地点头，小雪似乎也在我没有看到的地方渐渐长大了……
“小雪，”我有些犹豫地开口，“若是要你在我和肖风瑾之间选择一人，你会选谁？”我知道自己有些可恶，刚刚相认，还没有等小雪去适应我这个样子，就问出这个问题，因为我不确定，毕竟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小雪一直跟在肖风瑾的身边。
小雪听后瞪大双眼，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有些气愤地说，“岳儿，你怎么说这种话，我说过，我是你的丫鬟，永远都是！”
我欣慰了，想到当初我被所有人讨厌，圣天之人唾骂我的不是，可是，我还有小雪。
军令牌，我是无论如何要得到手的，我轻闭上双眼，感受这凉凉秋风，如同我现在冰凉的内心一样……
然而，我却不知，会因此事，而害了小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