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打想盖新房子了。他想盖一栋洋房，比财顺大叔家的要大一些。
盖新房子的目的很简单，就是筑巢引凤，早日把姑爷招上门来。
女儿张元清的岁数也不小了，早一天成婚，早一天能了他这个当爹的心愿。可是女儿的心事，他不一定就懂，她想的不一定就和他想的一致。
他和妻子秦卫红商量好了，秋收一过，就盖新房子，到年底就搬进去。春节过后，就选定一个吉日为女儿办喜事。
他给张元清打电话，说了要盖新房子的事。
张元清却说，不要再盖什么洋房了，我爹！钱就省着吧，以后到城里住算了！狗背村那地方，你就是盖座龙宫在那里也不会值什么钱，在我看来真不划算！
张老打说，我们盖新房子不是想着值钱不值钱的事！你应该想到，你也到该结婚的时候了！我们把房子盖好，你们回来成家，以后你们回来在狗背村呆着，也有个像样的落脚处。再说，你一个姑娘家，我们就只有你这个娃儿，也只能招上门姑爷了。
张元清说，我们结婚，不用跟房子扯上关系的。我们选定一个日子，来县城或者乡街子办一顿酒席，邀请三亲六戚来喝杯喜酒吃顿便饭，事情就算办了。我和我男朋友都不想回老家来了，我们就在昆明打工。再过几年，我们再把你们接进城里在。这样，你们老了也有落脚处。
张老打说，结婚的事情，就按你们说的办，房子的事情，我们再考虑一下看看。
张元清说，若你们一定要盖，我也不反对。
秦卫红在旁边听了，有些想不通。以前，她觉得女儿很听话的。不像别人家的娃儿，处处跟爹娘对着干，弄得爹娘很无可奈何。
她把电话拿过来，说，元清呐，这岁数拖不起的，姑娘家越拖越掉价。过年前后些差不多就把婚事办了吧，这样才好。我们打算盖新房子，本来也是为了你。即使你结婚后一时还不想回来，以后生娃儿没法上班也可以回来住啊。还有，娃儿以后也可以交给我们带，这样你们也可以安心上班。
张元清说，结婚的事听你们的，盖房子的事我还是劝你们不要盖了。省吃俭用，辛辛苦苦大半生，省一笔钱下来，盖一栋没多少用处的房子，到头来真是白费了自己的汗水，以后想想后悔就来不及了。
秦卫红只好说，好了，好了，房子的事暂时不说吧。你和那个罗发礼也处了几年了，要是真处得好，也该商量结婚的事。
张元清说，我们会商量好的。娘，你就放心吧！
接下来的日子里，张老打和秦卫红偶尔也谈起盖新房子这桩事情。谈了几次，终于达成了共识，就是盖新房子的事就暂缓一下，随后找个日子去昆明，跟女儿和她谈的对象罗发礼好好商量一下婚事。
过了一个多月，张老打和秦卫红去了昆明。女儿张元清早已经在车站等着。
女儿张元清见了他们，说，爹，你们打个电话说清楚不就行了，大老远跑着来，怪辛苦的。
张老打说，有些事情嘛，当面商量更好些。坐客车嘛，也不算是累人的事。
张元清领他们到一家旅馆住下。接着又打电话给罗发礼，要他过来吃饭。
三人来到旅馆对面的小饭馆里坐下。张元清点了菜。
不一会，罗发礼来了。
他一进来，就打招呼道：叔叔、婶婶，一路辛苦了！
张老打说，没什么，没什么！坐下来，先喝口水吧！
饭菜上桌了。四人开始吃饭。
张老打边吃边问罗发礼家那边的情况。
听罗发礼一说，张老打和秦卫红心里有底了。
罗发礼家在滇东北的松坡县，是高寒山区，冬天还有大雪封山。小春种些青稞，大春种些洋芋和包谷，粮食基本够吃。蔬菜只有萝卜和苦菜，这就意味着这地方大半年吃不上新鲜蔬菜。这个村子的生活条件真的如张元清说的，比狗背村这边差远了。
罗发礼家的五姊妹。他排行老二，他上边有个哥哥，下边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哥哥已经成家并分家出去。两个妹妹已经出嫁。他们那边的养老人的规矩倒是跟狗背村这边差不多，是小儿子养老人。他那个弟弟已经说了媳妇，但还没办婚事。他奶奶还在，他爷爷七年前已去世。
罗发礼说，我们那种地方，像我家这样贫困的家庭很普遍。贫困到什么地步，简单得几句话就说得清楚了。
张老打感觉到，这门婚事得抓紧办了。
他说，小罗，我家这边就元清一个姑娘，我们想招个上门姑爷。我们想听听你的想法。
罗发礼说，叔叔，我上门当姑爷是可以的。
张老打说，你同意了，我们不知你们家里是咋个想的。
罗发礼说，以前我跟家里说过，我处了女朋友了，想去她家上门。家里说，可以的。若是要讨媳妇，家里这几年一下子要讨两个儿子媳妇，有些支撑不起。
秦卫红说，这事说归说，我们还是想跟你爹娘见上一面，只有双方都同意了，以后事情办起来才顺当。
罗发礼说，也成也成，什么时候去，就依你们的时间。
张老打说，这次去也算是提亲吧，顺带把订婚酒也吃了吧。不知你们那边有些什么礼节？
罗发礼说，带上些烟酒、糖果和糕点去就行了。正式结婚办喜事，礼会重一些。这些事，吃订婚酒时会说出来的。
张元清听他们谈了好多。她感觉到了自己成婚的事确实已经摆在了桌面上。本来，她不想在这样一个小饭馆里听到这些话的，但想想爹娘也是用心良苦，也就像个聋子似的，任由他们谈着。
还是秦卫红心细，问她俩，你们请假难不难？要是不难，这几天我们就去吧！
罗发礼和张元清对视了一下。张元清说，我那边应该没问题。
罗发礼说，你先请吧，我好将就你。
张老打说，那我明天就准备东西。你们请好假就成。
过了两天，他们就上路。从昆明到松坡县城走了一天，从县城到乡政府走了三个多小时。乡政府在半山腰的一块平地里。他们在那里下了车，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才到达罗发礼家。
罗发礼的父亲已经接到了村里人转来的电话。今天一大早就起来张罗了四桌饭，请的人就是罗发礼的叔伯们。这事在一个家庭里算是大事，是人进人出的喜事，一点也马虎不得的。
张老打走进罗发礼家院子里，发现罗发礼家的房子真的是破旧了，少说也有三几十年的年头。这些年，还在住这种房子的人家，是实打实的贫困户了。
相互寒暄过后，双方入席。待到酒喝得差不多的时候，张老打主动说话。他说，罗大哥呀，我家张元清是个独姑娘，她跟你家罗发礼也认识好几年，相处也有一些日子，处得来的。我们这次来，就是想认认门，也顺带把事情说定了。我们张家呢，想让你家罗发礼到我家上门。罗大哥你们给我们回个话，同意了，我们就好商量以后的事情。
罗发礼他爹说，这是娃儿自己处的对象，我们同意的。他要去上门，我们也同意。你看看我们这里，要是几个儿子挤在一堆，是没法在的。
张老打端起酒碗，说，罗大哥，既然你们同意了，那我俩就是亲家了，来来来，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亲家了！
几人又吃了几口菜，说了些别的话。
张老打又把话题引向婚事。他说，小罗和元清岁数也差不多了，我们想年底些把他们的婚事办了。不知道亲家你们这边有些什么礼数？
罗发礼他爹说，两个娃儿的婚事订下来了，就得想想咋个办他们的喜事。招姑爷的喜事，日子由女方家来定。女方家的日子定下来了，男方家再根据两家路途远近定日子。亲家你们那边要是把吉日定了下来，提前二几十天通知我们就行。至于礼数嘛，两家相隔太远，不再整那些多少斤肉、多少种菜、多少样东西的名堂，只是我们家我娘、我、我媳妇，还有我儿子每人两套衣服、两双鞋是少不了的。另外，礼金嘛，给个九千六百三十六块就行了，其他就不用了。当然了，接亲的时候租个车来，这样新姑爷也走得体面些。
张老打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我们这次回去就去准备。
第二天一大早，四人离开罗发礼家，返回昆明。
到了昆明那天，张老打心里还是很纠结房子的事情。
吃晚饭的时候，张老打又一次旧话重提。
张元清还是那个观点，不赞成在狗背村盖房。
这个话题扯着扯着，倒把张老打的思路打开了。
他终于想到了，这洋房盖在狗背村不值得。在那样的村子里，盖好房子到头来只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人是要讲面子，但里子都没有了讲着也是让人笑话。以后要是张元清他们真的不回去，到了他和秦卫红都没有多少自理能力的时候，他们就去乡敬老院呆着。那笔钱省下来做生活费足够了。要是在昆明买房子，价格太贵，他们买不起。重门县城那边听说便宜些。他决定这次回去在重门县城呆上天把，好好去打听打听。要是在县城买了房子，以后他们老死了，那房子也卖得掉。到县城生活不管怎么说也比狗背村不知好多少倍。在城里买房，会升值，以后女儿也可以继承。
想到这些，他就不再说在狗背村盖新房子的事情。
到了重门县城，他们去了秦卫民家。
秦卫民见了妹妹和妹夫，以为他们是从狗背村来县城办事。就问，好久没听到你们的电话了，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办？
秦卫红说，前几天我们去了昆明一趟，把元清的婚事定了。
秦卫民说，那就好。是不是招上门姑爷？
张老打说，是招上门姑爷。她们打工打成习惯了，结婚了也不一定回去。
秦卫民说，只要她们在外边呆得下去，就让他们在外边呆着吧。现在你们还动得了，也就不要强求她们回去。
张老打说，哥，我们这次还有个打算，想来县城买套房子，以后搬来城里住。
秦卫民说，想买多大的？
张老打答，八九十平方的。
秦卫民说，那得二十多万块。
秦卫红说，我们现在只有十二万左右，看来只能买旧房子了。
秦卫民说，可以买新房，先付百分之三十，以后按月还贷就成。这样子，你们还可以简单装修一下。你们搬进去也住得成。妹夫是手艺人，来城里不愁找不着活干，妹妹也可以找到活干的。狗背村那地方就莫在了。以后元清有了娃儿，妹妹你在城里也好照管。
秦卫民带他们去看了四五个正在建设的小区。张老打和秦卫红选了房子，交了定金。他俩回到家后不久，又来到重门县城，把首付和按揭手续办了。这样就等着交房。又一桩事情有了着落，夫妻俩心里格外高兴。
冬月里，新房到手。张老打带着几个人进城，自己动手简单地进行了装修。腊月里，他买了几样家俱搬进去。这新房就有了家的模样。张老打还回到村里，把新房里用得着的东西都拉到了县城新家里。
过年了，他和秦卫红是在新家里过的。大年初五，他们到了罗发礼家，按商定的程序和礼节把罗发礼接了过来。初十那天，他们在沙河乡乡街子办了喜宴。罗发礼和张元清第二天就返回昆明上班去了。
张老打和秦卫红回到狗背村。他们要呆上几天，和乡亲们好好聊一聊。真要走了，又怪舍不得的。
老人们见他们要走了，又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张老打家有了好去处。担忧的是，这种空村，少了张老打这种人，恐怕更不不成样
子了。
张老打宽慰他们说，要是以后能回来，我一定还会回狗背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