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秀英来报告说，有陌生人进村了。
自从伍秀英家的大黄牛被盗后，发贵组长就想了许多加强狗背村治安防控的办法。他想起小时候看电影《地道战》里唱的歌，发誓来个狗背村“全民皆兵，全民参战，把小毛贼依法全拿下”。他把村里人召集在篮球场边老锥栗树下，布置了全村的治安防控任务。
他说，以前村里家家户户都有狗，小毛贼不敢乱来。上边也形容我们狗背村“治安靠狗，娱乐靠酒，交通靠走，通讯靠吼”，就连干部们下乡来村里，秘书也要走在前，说“领导不走我先走，看看前面有没有狗”。现在村里已经没有了狗，贼也知道了，所以才敢夜里摸黑进村，偷大黄牛。现在我们要人人像狗一样警惕，全民参战。平时不管白天还是夜晚，见了陌生人进村，要及时向我报告，同时要悄悄地跟踪观察，看他是干什么的。要是小毛贼，争取当场把他拿下，绑起来送到派出所去。
发贵问伍秀英，有几人，是什么样子？
伍秀英说，两个，一高一矮的，背着大帆布包。
发贵说，他们朝哪里去了？
伍秀英说，正朝村中心走去呢。
发贵说，好了，你回去吧，我这就去看看。
发贵来到村中心篮球场，见那两人正在跟老锥栗树下的老人们说话。
发贵走过去，对那两人说，两位干部，你们从哪里来？
高个子说，我姓张，我们是省矿业开发技术协会的。说罢，就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张介绍信。
发贵接过介绍信一看，是介绍这两个人到全省各地进行矿业探查的。一个叫张大伟，一个叫李春山。介绍信末尾盖了大红公章，应该没错。
发贵说，两位干部，我姓杨，有什么事情找我就行，我是村民小组长，是这个村的总负责。
矮个子说，杨组长，我姓李，我们想来你们这个村搞一下矿业探查，希望你大力支持。
发贵说，一定一定。二位来得远，到我家休息一会吧，工作的事情慢慢谈。
两个人跟着发贵去了。发贵想这样可以稳住他们。要是他们是贼，他们要么会先跑了，要么就会去他家呆着，反让他更好监视他们。
等两人坐下，喝了几口水。发贵说，前些年我们村也来了一个扶贫干部，是我们扯劳市金属研究所的。他在我们村呆了一年，没听他说发现什么矿石。
矮个子说，那些驻村扶贫干部嘛，大多是来混日子的。上级把下派名额下到各单位，各单位不得不派人来呀。还有就是，金属研究所嘛，他们跟我们不是一回事。他们研究一块矿石，研究的是矿石里各种金属的含量。我们呢，是重在发现和开发。
发贵说，李干部，你一说我就明白了。就像我家的地，研究所的人来看了，给我说的就是我家的地，洋芋应该种多少，苞谷应该种多少。而你们给我说的是种什么卖得出去。
张大伟说，组长，就这个意思了。
发贵说，那好啊，要是可以开发，狗背村说不定也可以发了。
李春山说，我们搞探查开发是和当地百姓的利益连在一起的。如果整得好，狗背村就会因此发展起来。
发贵说，你们喝水吧，我去弄饭菜，等会吃饭时候再认真谈。
发贵去弄了饭菜。那两人在堂屋里聊着天。
饭菜熟了，三人开始吃饭。正吃着，财顺大叔来了。
财顺大叔进来，见有客人在场，对发贵说，组长，来客人了？
发贵说，是的，是省里来的干部，来找矿的。
财顺大叔说，好啊，好啊。
发贵说，坐下来喝口酒吧。
财顺大叔坐了下来，接过酒碗，喝了一口。随后说，两位领导，这几年狗背村是出去打工的人多，回来安家的少；上头来下乡的干部多，村子里出去当干部的少。难得你们来狗背村一趟。
张大伟说，应该应该。现在是全社会都在支援农村建设啊。我们俩就是来看看你们村有没有矿。要是有矿石，村子的发展就大有希望了。
财顺大叔说，村子富了，年轻人就不会出去打工了。
李春山说，老人家说的对。
这一顿饭吃了近一小时。饭后，张大伟对发贵说，组长，我们这就出去找矿去，你借我们一把锄头，其它工具我们带着的。
发贵说，我陪你们一起去吧。
张大伟说，组长，你忙就不用去了，我们自己去。
发贵说，不要紧的，我顺便给你们带路。
财顺大叔回家去了。他本来是想过来帮忙的。要是真遇上了毛贼，他会跑出来叫人。发贵组长一个人拿不下两个贼。
发贵带他们上了后山。他们来到后山上一块平地里。张大伟和李春山放下帆布包，从里面取出了小锤、錾子、小十字镐，又拿出一个铁的圆盘，一把伸缩手柄。张大伟组装了一会，对发贵组长说，这个机械叫金属探测仪，有点像解放军的扫雷仪器，用起来很方便。
张大伟拿着探测仪在荒坡上扫去扫来，扫了好一阵，没扫到什么。
张大伟有些累了，他坐下歇着。李春山接着扫，也没扫到什么。
看着李春山也有些累了。发贵说，李干部，我来扫吧。
李春山向他示范了一下。对他说，要是探测仪发出“嘟嘟嘟”的警报声，你就停下来，说明下边有矿石。我们就开挖采样。
发贵开始扫着，他希望探测仪早一点发出警报声。可他双手发麻了，探测仪也没有什么响声。
他歇了下来，张大伟接着上。这样又轮流扫了一次，没发现什么。
李春山说，收工吧。这地方没有，明早换地方再找。
三人就这样回村。张大伟和李春山也就吃住在发贵家里。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又要上山，发贵想陪着去。张大伟说，发贵组长，你就别去了，你做你的事去吧！中午十一点我们回来吃饭。你差不多的时候帮我们做一下饭。
发贵说，也行也行，到时候回来啊。
发贵把他们送出村子，然后到村子里转了转。他来到村中心篮球场边的老锥栗树下时，有人问他昨天那两个人哪里去了？
发贵说，找矿去了，昨天我和他们一起找了一下午，没找着。
有人说，莫要找了，都说狗背村是屙屎不生蛆的地方，难道会挖出金坨坨不成？
发贵说，人家是省里的干部，在这方面人家是专家呢，说不准真找出什么好矿石来，我们村就大发展了！
有人说，那几年不就来了一个黄尚，说是研究矿石的专家，也没见他找着什么嘛，也就找了几小棵兰花！这两个人恐怕靠不住！
发贵说，可不要乱说啊。人家好心好意来找矿，我们不能闭着眼睛说瞎话。
发贵说完，到村子转了一圈就回家。
中午时分，两个干部回来了。
张大伟才进门，就兴奋地对发贵说，组长，找到矿石了！
发贵有些怀疑地说，真的？
张大伟放下帆布包，从包里取出一坨用红布包着的东西，然后打开红布，里面露出一块赭色的石头。
发贵把那块石头拿到眼前细细地看了看，连说，真还像块矿石的。
张大伟把石头收好。
发贵说，两位干部，真是辛苦你们了。来来来，坐下来，先喝口水。
发贵去摆了饭菜，邀两人上桌。发贵给两人斟了酒。
张大伟说，组长，今天我就不喝酒了，让李工和你喝吧。我想把这块矿石送去昆明鉴定。李工留下来，让他看看这种矿石分布情况。
发贵说，随你们的工作安排吧！李干部留下也好，我来配合他的工作。不好意思的是，我们狗背村生活条件差，只能将就着点了。
李春山说，没什么，没什么。过去我在地质队，长年在野外，有时候住在没有人家的山头上，搭个帐篷，自己带着简单的炊具，生活简单得很，一呆就是大半年的，像个野人。
吃过了饭，张大伟走了。
李春山依然上山。他拿着十字镐，这里挖一下试试，那里挖一下看看。
天气很热，发贵坐在一颗大树下，看李春山在忙碌。
发贵说，李干部，天太热，坐下来歇会吧。
李春山说，好的。
李春山走了过来，放下十字镐，顺手折了些树枝，铺在地上，随即坐了下来。
李春山说，组长，这狗背村好像没有多少人，是不是？
发贵说，都出去打工去了，只有些老弱病残。人家说我是狗背养老院院长呢。
李春山说，我看呐，主要是村子里没有什么产业可搞，要不乡亲们才不愿出去呢。这年头，出门打工也不容易。
发贵说，我们也想过要搞点什么产业，可山上缺水，这几年又很少下雨，种什么都不好，只能种点抗旱的苞谷还有小麦。
李春山说，要是这山里的矿石真要得成，狗背村就富起来了。
发贵说，矿石是国家的，开采也是国家拿钱，国家收钱。狗背村嘛，恐怕是不沾边。
李春山说，现在的政策不是这样。山是你们村的，若要开采，也要四三三分成。就是国家得四成，开发商得三成，村子得三成。
发贵说，这样子就好了。
过了两天。发贵和李春山正吃着中午饭，张大伟打电话来说，矿石的品位很好，有家投资公司很感兴趣，说要来考察考察。我明天带他们董事长来看看。
张大伟他们进村的时候，车子开到了球场上。那车子黑黑的，轮胎好宽。老人们不明白，从来就没有一辆真正的小车开得到村里，难道这车是飞上来的不成？狗背村与勾山村委会连通的路，叫马车路，又窄又陡，弯又急，只有小马车和手扶拖拉机进得了村。
张大伟他们去了发贵家。几个老人还在围着车子议论着。唐绍福不知是那股风吹来的，在后面说，哟，来了大老板了，这车叫做沙漠野狼！也只有这种车进得了村子！
噢，噢，真比得上那几年电影里的坦克了！老人们赞叹着。
这车子要多少钱？有老人问。
七八十万吧！唐绍福答。
真贵呀！老人们感叹说。
唐绍福说，坐这种车的人，随便抽一包烟都是百把块的，主人不是大老板就是大领导呢。
有位老人说，难怪有人说，这些人是屁股下边坐着一栋楼，一顿饭要吃一头牛。过去我不相信，今天真信了。
老人们又回到老锥栗树下，谈论别的事情。
那边，张大伟带人到了发贵家。发贵家气氛热烈起来。
张大伟把胖墩墩的头有点秃的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介绍给发贵。他说，这位是龙董事长，金樽投资控股集团老总。另外这位呢，龙总的司机，小刘。
发贵说，你们来得真快，坐着先喝口水吧！我去叫个人来帮我煮煮饭。
发贵出了门，想去找宋四叔。他来到了球场上，看见唐绍福站在车旁边抽烟，就喊：唐老表，什么时候回来的？
唐绍福说，昨晚上。
发贵说，走，去帮我做饭去。
唐绍福说，来了大领导了？叫村委会干部来帮忙吧！
发贵说，是个老总，你就别跟我耍嘴皮子了，我要谈公事嘛。
唐绍福说，好吧好吧。说完就跟着他走。
在路上，唐绍福说，组长，生猛海鲜我可做不来。
发贵说，杀一只鸡就行了，再做两三个菜。我家厨房里有菜的，你想咋做就咋做。
两人进了发贵家院子里。发贵指着墙角那只用竹篮罩着的鸡说，就杀那一只，黄焖好了。唐绍福径直去了厨房。
发贵来到堂屋坐定。龙董事长对他说，杨村长，辛苦你了，我叫龙朝天，就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那句话里面的天和朝。
发贵说，我叫杨发贵，发财的发，富贵的贵。是小组长，也有人叫村长，反正都差不多。
龙朝天说，在你们这种村子当个组长肯定难当，现在一个月拿多少补贴？
发贵说，一百多块。比以前高多了。我刚当时，一个月就六十多块。
龙朝天说，一天也就三四块钱，要管好多事呢。
发贵说，村干部，村干部，就是为村民服务的了，钱多钱少不重要。
龙朝天又对李春山说，李工，这几天，你跑下来，你估计一下，这后山上，有多少矿石？
李春山说，八十万吨左右。搞一个小型的开发公司，够搞十来年的。
龙朝天说，狗背村这条件，也只适合搞小型的开发公司，水、电、道路三样条件限制着。不过，小型也有小型的好处，矿石品位好，我们主要搞开采，矿石采出来，拉出去卖给冶炼厂，这个利润也是可观的。
张大伟说，那就要看龙总你那边的决心和狗背村这边的诚心了。两边合作好，这个项目很有搞头。
龙朝天掏出中华烟，一人发了一支。他点燃了香烟，说，我们现在的投资重点，一个是水电开发，一个是矿产开发，一个是房地产开发。这三个方向大有搞头。
发贵听他们讲着，他有些听不懂。不一会，张大伟又把话题转向他这边。说，杨组长，我说的诚心，是说这山属于狗背村，是集体财产，龙总他们来开发，也要你们合作，也就是说，你们村里要同意。当然了，既然是集体财产，开发了，你们村子也会有收益。
发贵说，这个事情，恐怕要跟村民们商量呢。村民们要是不同意，事情就做不成。再说，这事也得向村委会、乡政府汇报汇报。
龙朝天说，这个矿产开发，你们村有自主权，你同村民商量没错。但是不必要向上边汇报了。
发贵说，为哪样呢？
龙朝天说，我是投资商，这方面的政策我更清楚一些。现在招商引资强调特事特办，急事急办，县上很快会把手续办好。我们面对的是村子，与村子商量就行。乡上、村委会这一级最好不要跟他们打交道。以后合作一谈成，那些干部又争着来入股，好多人还想拿干股，到时候我们不好办。现在中央和省里都在清理干部在矿产开发中持股和拿干股的事情，我们要早点明白这个事情。
说着说着，唐绍福已经把菜端上桌来。碗筷一摆齐，发贵就说，来来来，我们吃饭吧！唐老表也一起来吃吧。
吃着，喝着，龙朝天问，发贵村长，你这村子集体还有点钱吧？
发贵说，没有，一分也没有。
龙朝天说，那就是说，这顿饭也是你出钱了。
发贵说，上级干部来村里，我总得管吃住吧，钱也就得由我来出了，我总不能摊派给村里人吧！
龙朝天说，那你那几文补贴真是倒贴也不够了。
发贵说，就是这种样子了，在我们这些地方，选个村民小组长，也是难呐，为哪样？人家不愿干。
龙朝天说，所以我说过，村里就是要有产业。有了产业，大家都争着当。以后要是搞矿业开发了，你这村长就有搞头了。你平时有工资，年底还有分红。
几人又继续喝酒。龙****看着唐绍福很少说活，就敬他酒说，这位老表，辛苦你了！也不知你平时你做些什么？
唐绍福说，龙总，这乡下，能做些什么？我在乡街子上帮那些营业部代办业务，活难干，钱也不好找。这几天跑回来呆上几天。以前也出去打过工，现在不想出去了。
龙朝天说，以后嘛，要是矿产能开发，你就在村里，帮我们搞搞管理，一样也可以拿工资。
唐绍福说，搞管理我恐怕搞不来，跑跑腿倒还可以。
龙朝天说，到时候，我们根据才能安排职位嘛。
李春山说，唐老表还年轻嘛，到时候可要挑大梁呢。
龙朝天说，对了，杨村长，村里还有多少年轻人？
发贵说，不多了，除了唐老表，还有一个，是我表弟杨二保。
龙朝天说，够了够了，你们三人也可以搭起一个班子。你们村现在有多少人？
发贵说，全部是一百六十三人，现在还在村子里生活的有三十多人。
龙朝天对他的司机说，小刘，你用笔记着一下，我大致算一算这个矿山要投资多少。
小刘从公文包里掏出笔记本，边听边记。
龙朝天说，一百六十三人，村民每人一股，每股一万元，村民持股一百六十三万元。村子集体股按村民的五倍算，就是八百一十五万元。我们投资公司按集体股的两倍投入，就是投资一千六百三十万元，这个项目的总投资就是二千四百四十五万元。
发贵听完说，村民每人要交一万元，肯定是拿不出来。村子集体呢莫说拿八百一十五万元，就是拿八十一块五也没有。这个项目投资，村民和村集体没办法。
龙朝天说，村长你理解错了。村民每人持股一万，并不是说每个村民立马就交一万块出来。我的想法是，山是集体的，也是村民的。村民每人都有原始股，不用交钱，初步打算折为八千元。这是不用交的。另外两千块要交，因为只有交这两千块，他才会支持矿产开发。要不然，他没出钱，他以后会跟我们扯皮。他来个断路、断电、断水什么的阴招，干扰我们生产。
发贵说，两千块，应该接受得了。
龙朝天说，集体持股股金也是打价挂帐，不用村里出钱。真正出钱的是我们投资公司这一块，一千六百三十万，是真金白银。村民出的钱实打实的只有三十二万六千块，出这点钱，帐上就是一百六十三万，我们公司和村集体是大股东，属集体股，而我们投资公司不得有个人在开发公司里持股，因此，就个人来讲，狗背村的村民以后人人都是大股东。
张大伟说，杨村长，以后开发公司是按年度来分红的，你们都是按帐面上的股份分得红利，村子有钱，村民自己也有钱。这个项目值得干。
龙朝天说，村长，这个事情，你们这边，就村长、唐老表和你堂弟你们三人筹备，准备动员村民们，每人入股两千元。我这边呢，我回去要召开董事会研究，一千六百三十万的投资，不是个小数字。董事会同意后，我会安排人到重门县成立筹备处，争取早一天开发，让村民们早一天拿到投资红利。
杨发贵说，这些道理我恐怕讲不清楚。还请龙总你直接在村子里给乡亲们讲一下。
龙朝天说，我真没时间，等会就走，公司里还有好多项目要谈。唐老表你听懂了吧？你也是筹备人之一，到时你跟村长到各家各户做一下工作。李工、张工，你们的探查费用我们会打到你们协会的帐户上，你们放心。以后还请你们多加指导呢。
龙朝天走了。第二天，张大伟和李春山也走了。发贵心想，以后自己是大股东，矿山开发了，他们又要安个什么职务给自己呢？反正职务是越来越多，工作是越来越难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