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约 定 明治十六年（公元1883年）
一
庆应四年，德川治世迎来它的终结，曾经的江户更名为东京。 维新、开放，这漂亮口号尽管一再被叫嚣，然而世道却并不能立 即昌隆安泰。在多场血腥争战后，旧势力与维新派之间的交锋手段， 终于由武力转向于言论。虽如此，却并不意味着民众因此而拥有了与 言论倡导所匹配的自由。
愈是对新时代抱着光辉的希冀与憧憬，愈是有太多不得不落空的 盼望，以及更多的灰心、更深的沮丧。不得不在幻想与现实的夹缝间 寻找妥协与折中，想方设法生存下去。
明治十六年（1883 年），四月。
阎魔开始在东京生活之后的第六年。 眼看又要迁居了。隔壁发屋的女梳头师们，由于职业的敏感，已 经留意到阎魔的容貌多年来未曾有丝毫的变化。
这日，阎魔一边啜吸着碗中的荞麦面，一边考虑着接下来该搬去 哪里。
此刻，正值刚刚完成一件大活儿。阎魔给客人从肩、背，直到大 腿文上了一幅不动明王，效果出色，客人十分满意。他打算过段时日， 待刺青的颜色定着下来，瞧瞧客人之后的反应，而后再搬家。当然， 接下来他便没再接什么活儿。
危险确实危险，不过若是可能，他考虑着依旧搬回横滨去。身为 孤家寡人，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但若断绝与过往的一切联系，不与任 何人知会便悄悄搬走的话，将会有一段日子连活儿也接不到。对于无 法公开活动的刺青师来说，失去人脉，是关乎生死存亡的大问题。然 而回横滨，则无需为客源发愁。
因为有洋人。在鬼子们眼中，刺青简直就是一门艺术。其中不乏 想要文什么天使啊恶魔之类图案的客人。能够文文这种以往从未有过 的新鲜玩意儿，倒也有趣。
也会有好心的客人邀请他说，要不要到花旗国来。这提议不坏。 在地域那么广阔的国家，想必不缺搬家的地方。可惜，最终他却未能 下定决心。
受梅倖所托的夜叉之事未了。过去数年中，一直不曾有任何消息。 恐怕那人并没挂“宝生夜叉”这个名号也未可知。话说回来，对方是 不是还在做刺青师，甚至是否还活在人世，都无法肯定。毕竟，由魔 所赐予的“不死”终究是有弱点和缺陷的。
寻人这事，如同大海捞针。早知如此，就该跟梅倖再多打听些夜 叉那人的相貌体征。
就只有“夜叉”这个名号和“三日月”的刺青吗？
既不能拉住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要求人家出示掌心给自己看，更 不能请人脱掉衣服，检查腰间是否有刺青—唉，想找都没法找。
假使找到了，也不能怎样，实在是对不住梅倖。但是，当自己抛 弃“一之濑周”这个旧名时，便也戒除了杀人之事。他对着右手起誓， 绝不再用此手斩杀一人。就算夜叉便是杀死姐姐的人，也不能改变这 一点。
纵使贸然再杀一人，佐和也不会死而复生。
与其想这些乱七八糟，不如考虑考虑接下来搬去哪里。关于夜叉 之类，想得再多也无济于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