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十是采薇的生辰,因为宫里头的规矩多,贺兰浅夏便在城外的别院里摆了桌酒,请大家一起过去吃顿饭聚上那么一聚,如今正是秋日,桂花正香。
采薇穿着新裁的裙子,坐在那里掰着手指头数:“嗯,贺兰采薇,贺兰无名,贺兰墨杭,贺兰浅夏,贺兰东胤,就差果果就全齐啦!”她兴奋地小脸通红,“今天是小团圆!”
她眉开眼笑,自然逗得其余人都纷纷笑出声来,这也是多年来他们又一次难得的重聚,倒是贺兰浅夏捏着扇子想了一想,慢条斯理道:“错了,还差一个。”
“咦?”采薇眨巴眨巴了眼睛,又数了一遍,杏眼里满是疑惑,“就少了果果,没有别人呀。”
贺兰浅夏手中的扇子一指兰子贤:“问你师父。”
采薇便把视线投了过去,兰子贤望了望天色:“天还没暗……谁去请他来?”
贺兰浅夏便道:“我派人去吧。”说罢还真的出去吩咐了一声。
采薇张大了嘴:“真的还有人啊?”又不免有些好奇起来,“是谁啊师父?”
兰子贤一如既往气定神闲道:“等等你就知道啦。”
就因为这一出,采薇吃饭都少了几分劲头,一心就琢磨着到底还差了谁,大家被她一个个闹过来,最后还是兰子杭心软,透了点儿口风:“你认得的啦。”
这一说,却反倒是更加扑朔迷离了,采薇把自己认得的人数了个遍,愣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贺兰浅夏嘴角一勾,不怀好意地又补充了一句:“是个美人。”
“美人!”采薇脑袋里第一个飘过的就是魏珏,“瑾瑜?”
“非也。”贺兰浅夏扇子一敲桌子,“不相上下那个。”他提醒。
“啊!”采薇一拍桌子,手腕上的镯子扣到桌子发出好大一声响,“那个讨厌鬼!”
“你说谁讨厌呢?”只见门口一个人影倏忽一下出现,倚着门边儿,正漫不经心看着她,说起话来懒洋洋的。
“就是你!”采薇眉梢一挑,站起身来,这郡主当久了,怎么都有了几分皇家迫人的气势。
可是对方不为所动,甚至眉角眼梢都带着不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忒记仇。”
“谁叫你说我不可爱的!”采薇理直气壮,显然是把当初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
“难不成世界上所有人都得觉得你可爱,非得夸你几句?”谁知对方反唇相讥,“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你!”采薇词穷,这会儿是真的急了,求助地看着兰子贤,可他们这几个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俩拌嘴,竟然半分相帮的意思都没有,“师父!”她语气好不可怜。
徒弟都可怜巴巴地求助了,兰子贤这个当师父的不好继续看热闹,一把把贺兰苍绯拉下来落座:“来来来,难得大家聚聚,就别吵了。”
“明明是他欺负人。”采薇从小到大都没那么委屈过。
到底只是一个八岁的小女孩,贺兰浅夏和贺兰苍绯使了个眼色,他才不和采薇抬杠了,就斜斜靠在了一边,也不吃菜,拿了酒壶就喝,仅仅一身白衣,没有丝毫装点,却偏偏衬得他潇洒不羁,风流倜傥极了。
贺兰浅夏同他熟悉些,便开玩笑道:“方才是从哪位头牌姑娘的闺房里把你请出来的呀?”
青楼?采薇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事实上她想去那里很久了,但是饶是她素来胆大,也知道那不是她可以去地方,因此只敢想想,却是连提都没有提过的。
“嫖、嫖客啊?”采薇震惊了。
“嗯啊。”兰子杭点点头,又好心补充了一句,“天下间最有名的嫖客。”
“……这也行?”采薇觉得她的人生观小小受到了一些冲击。
贺兰浅夏便摇着那折扇给她科普:“知道柳七么?”
采薇嘴巴一撅,对被怀疑功课有了几分不满:“知道啊,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嘛。”
“不错。”贺兰浅夏夸奖了一句,话锋一转便道,“当年那些风尘女子便说什么‘不愿穿绫罗,愿依柳七哥;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可现在江南的妓女们,说得只有一句。”
他卖了个关子,采薇自然好奇无比,连连追问:“说什么呀?”
“青楼美人怀抱里,最忆苍绯小公子。”
采薇闻言,便来来回回在他脸上扫视了一番,最后斩钉截铁下了评论:“怎么看都很讨厌。”她走过去,凶巴巴一叉腰,“喂,礼物呢。”
“什么礼物?”他换了个姿势靠着,还是那副要死不活地模样。
眼看采薇小姑娘要炸毛,兰子杭连忙打圆场:“今儿是丫头生辰,因此我们喊你来聚一聚。”
“没有。”贺兰苍绯别提多淡定了,一句话回绝。
“你!”采薇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你好过分!”
“郡主可不要瞎说。”贺兰苍绯一挑眉,这动作他做来慵懒得很,偏生叫采薇一看就觉得好欠扁,“我可什么都没对你做呢。”
“不是对手啊。”旁边看好戏的几个人乐呵呵看了半天,最终满怀遗憾得下了评论。
兰子杭倒是为采薇开脱一句:“丫头年纪还小,没读多少书,当然说不过人家。”他那么一说,倒是让采薇恶狠狠瞪了他们一眼:“我回去就背书!”
这会儿是轮到兰子贤愕然了,他看了看贺兰苍绯,又看了看一脸愤愤的采薇,失笑道:“这才叫无心插柳柳成荫呢,平日里叫她多背一首诗都是不肯的,可见什么叫一物降一物了。”
“师父,你到底是帮谁啊?”采薇不满了,扯着他的袖子不撒手,“我才是你徒弟呢,你胳膊肘朝外拐。”
“好啦好啦,难得聚聚,你俩别针尖对麦芒了。”贺兰浅夏无奈道,“小丫头乖,好好吃菜去,今天可都是你爱吃的呢,再不动筷子可是要凉了。”
采薇这才撅了嘴去一边吃菜,菜色精致新奇,特地是讨了她的喜欢,过了一会儿便也开心起来,有一盘小小的寿桃,做得小巧可爱,几乎可以一口一个,里头都是酸酸甜甜的果酱,采薇数了数个数,端着盘子开始发寿桃:“师父的,谢谢师父把我养那么大。”
“墨杭的,谢谢你一直陪我玩儿。”
“多多的,谢谢你一直疼我给我送礼物。”
“三爷的,谢谢你教我骑马。”
大家都纷纷笑着接受了,又递上准备好了的礼物,兰子贤送了一对夜光杯,兰子杭送了一只西洋音乐盒,贺兰浅夏送了块缀满宝石的怀表,贺兰东胤便送了把锋利的匕首。
采薇捧着一堆礼物,看到盘子里还有一个小寿桃,她一撇嘴,把盘子放到贺兰苍绯面前:“我才不像你那么小气呢,送给你吃,不要礼物了!哼!”
兰子贤便唇角一弯,虽然没有明说,却露出几分夸奖之意,只见采薇做了个鬼脸,又抱着一堆礼物躲到一边儿把玩去了。
虽说是为了她的生辰才相聚,但是兰子贤他们既然见了面,自然是有自己的事情要谈,因此话题很快便偏到朝政上去了,贺兰浅夏吹了吹浮在水上的茶叶,讥诮道:“这年头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一个个胃口都大得很,都说江南富庶,可是商人朝不保夕啊,随随便便扣个帽子下来,不去了半条命,怕是出不来,家财万贯又有什么用呢?”
“他们为难你了?”兰子贤问。
“到不至于为难我,我倒了他们也没好果子吃,”贺兰浅夏淡淡道,“更何况他们摸不到我的底,倒是还客客气气的。”他说罢,自嘲一笑,“官商勾结啊。”
兰子杭倒是有几分难以置信:“已经腐败成这个样子了?”他看向兰子贤,他对于朝堂上的事儿不怎么关心,因此无比诧异。
兰子贤却是淡淡道:“贪官清官,忠臣奸臣,各有用处,少一个都成不了事儿。”而如何制衡他们,就是帝王心术了,兰子杭听了,也只能暗暗叹了口气,不再多问。
“那是当然,对于太子殿下来说,穷人的命也就不是命了。”贺兰苍绯忽然突兀开口,语调无比讽刺。
兰子贤此时也显出了几分冷酷之意:“因小失大,才是妇人之仁。”
“我倒是要请教太子殿下了。”贺兰苍绯收敛了平日里那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冷冷道,“去年长江水涝,淹死数千人,朝廷不闻不问,是何道理?”
兰子贤到底是敏锐至极的人,很快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去年只有九江县报上来有水涝,淹死数百人,朝廷也令九江县开放粮仓赈灾。”
“数百人?”大约心里也知道兰子贤等人怕是被期满了,贺兰苍绯的语气略略一缓,“当时我就在九江县,亲眼看到灾民涌入洪城,结果被赶尽杀绝。”
兰子贤顿时沉默了下去,他自然知道贺兰苍绯所言非虚的话,这恐怕又是一次瞒报,但是这并不足以让他的心情那么沉重——
“良国,多少年没有这样的天灾了?”他喃喃着,不由自主得把目光投向了采薇身上。
阳光下,少女正把玩着一枚水晶,光线折射出七彩的光晕,她正探手去摸,神色娇憨天真,仿佛还不知道,命运已经悄悄迈出了它的脚步,她和他们……终将要走上那一条充满着荆棘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