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明灭,贺兰苍绯沉默着没有说话,那把绯钩横在膝上,在微弱的火光映衬下散发着幽幽的红光,他是绯钩的主人,可以感受到采薇身上的龙气一天比一天弱了下去,他微微侧头,看着她熟睡的面容,心中也不禁叹了口气。
潇冰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他虽然有他的消息,但是是否真的能找到他还是未知之数,如若时间到了还没能找到,这贺兰采薇恐怕就要香消玉殒了。
曾经在京城里光华灿烂的朝阳郡主……难不成真的就要这样凄凄惨惨孤苦伶仃死在路上?
这么一想,她这一路上所有的刁蛮任性,好像就都可以包容了。
大概是这样的沉默气氛太过难堪,唐白玉试图活跃气氛,开口道:“这一次,还多谢小公子了。”
“我是有条件的,不用谢。”他眉眼淡漠,好似对他们的事情半点儿都不关心似的。
唐白玉脸上难得出现了几分尴尬之意,他当时气愤而走,后来再回头的时候,才知道贺兰苍绯的条件完全不是他想的那样,当时他是这么说的:“我带着一个很麻烦的小姑娘去找潇冰,带你们同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一路上希望唐姑娘能帮忙照料一二。”
条件看起来并不难,因此他们欣然应允,采薇虽然不同他们说话,但是看起来除了娇生惯养一些,倒也没有多难相处——当然日后是否会后悔,那就是另一件事情了。
“血洗长虹谷的人,你们有头绪么?”贺兰苍绯问。
唐白玉凝重道:“师父说,像是曾经幽月宫的手笔。”
“幽月宫啊。”他轻轻感叹了一声,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唐白玉多少有几分奇怪,这江湖中各门各派有不少,德高望重的有诸如长虹谷和云华山庄,也有诡秘神秘一如幽月宫,据闻幽月宫之人皆是一袭黑衣或白衣,手持勾魂符,江湖中凡是有见到幽冥使者的,都已经是尸体,再也不可能开口说话了,因此幽冥使者一直都是江湖传闻,从未有人亲眼得见。
唐银朱却率直道:“若是真的是幽月宫所作,我必定不会放过他们。”
“幽月宫在江湖上消声灭迹有些年了,怎么会突然重现江湖?”唐白玉显然深思熟虑许多,“难不成和近日的江湖传闻有关?”
“二师兄是说……那个异宝出世的传闻?”唐银朱迟疑一刻,问道。
唐白玉点了点头,又把视线投向了贺兰苍绯:“小公子如何看待?”
“和我有什么关系?”他淡淡道,“江湖里这些事,空穴来风多些。”
唐白玉却不赞同:“可是此次传闻与往常大有不同,说的有凭有据,传闻世间存在一个神秘的盘龙山,乃是良国龙脉所在,在盘龙山内存在着一件稀世珍宝,唯有集齐流落在各地的四块令牌,才能开启前往盘龙山的路。”
贺兰苍绯眼神一动,眉尖微挑:“哦?难不成就是云华山庄、长虹谷各有一面的那个令牌,如此看来,这次是冲着令牌去的?贵谷的令牌,被夺走了?”
唐白玉有几分尴尬,他们求贺兰苍绯帮忙,却不曾把事情全盘托出,没想到方才三言两语的试探,却让对方猜着了,因此吱吱呜呜道:“并非故意隐瞒,只是事关重大,因此……”
“我也没兴趣知道。”贺兰苍绯唇角一勾,笑容讥讽,“两位不必多虑。”
因为这一出,之后谁都没有再开口。
第二天一醒来,便觉得外头又冷了一分,唐银朱走过去看了一眼采薇:“这位姑娘还没有醒过来。”
“嗯。”贺兰苍绯倒是不意外,他把被褥一卷,把采薇裹起来,就像抱麻袋一样把她塞进了马车,唐白玉和唐银朱骑马不远不近跟在后面。
到了午间时分,贺兰苍绯掀起帘子一看,却看到采薇已经睁开了眼睛,只是还裹着被子没有起来,更没有像从前一样一醒来就喊饿。
“哪里不舒服?”他问。
采薇摇了摇头。
贺兰苍绯便道:“按照行程,很快就能见到潇冰了。”
采薇恹恹道:“但愿如此。”
然而,天不遂人愿,贺兰苍绯一赶到贺兰潇冰寻常所住的一处草庐,便发觉里头空无一人,他心中一紧,高声道:“潇冰?”
他推门而入,里头的东西整洁干净,并不像是出了意外的样子,可是他心情却并没有放松,他飞鸽传书给贺兰潇冰,说有急事会赶来,若无意外,贺兰潇冰应当不会随意离开此处才对。
“他不在吗?”采薇穿了件大红色的披风立在门口,愈发衬得小脸惨白如纸,腮上那团红晕却愈发娇艳诡异。
“兴许是出去了。”贺兰苍绯安慰了她一句,推门进了里屋,屋中的陈设很简单,唯有桌上放着一封书信,上头写了:苍绯亲启。
他拆开信封一看,里头是潇冰留下的一张便条:云华山庄。
“他无缘无故去云华山庄干什么?”贺兰苍绯皱紧了眉头,但是因为知道了他的确切下落,心中略定,立刻返身回到院中,却见采薇坐在石凳上,看到他出来,顿时泪如雨下:“我不治了,让我回家好不好?”
贺兰苍绯认得她那么久,只听过她颐指气使、刁蛮任性的语气,从未料到她竟然也有这样语气哀婉恳求的时候,她说:“我不想治了,来不及了,还有三天,我要回家,我要死也要死在家里。”她忽然跳了起来,冲出门外想要去解开马的缰绳。
“贺兰采薇!”他怒喝一声,“你在胡闹什么。”
“我不治了,死就死吧,我要回家!”采薇也是寸步不让,她抬袖拭去了脸颊上的眼泪,一脸倔强。
贺兰苍绯就轻轻叹了口气:“别闹,还有三天的时间,还来得及。”
“来得及?”采薇的口气却很冲,“如果还是扑了空怎么办,如果他治不好怎么办,我放弃了还不行么。”
他却平静了下来:“还有三天时间,来不及赶回京城了,潇冰既然留信说在云华山庄,那就一定能在那里找到他,柔止,你别闹,我一定会带你找到他。”
采薇不依不饶:“那如果找不到怎么办?”
“那你想怎么办?”他问。
采薇一时语结,好半天才颓然道:“那就把我的尸体带回京城吧。”她爬上马车,把脸埋在铺在马车的被褥里,贺兰苍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道:“别哭了。”
“师父和墨杭一直笑我,说我是皇宫里养着的一盆娇花,一离开宫里,我根本没有办法活下去,我也是这样想的。”她忽然开口说起话来,好像是在自言自语说给自己听,贺兰苍绯听见了,或者又当做没听见,“我实际上是不想出来的,红颜绝是什么毒,我没有听过,只是全天下最好的大夫,几乎都在皇宫里了,他们被我师父威胁着治不好就提头来见,却还是束手无策,我早就放弃了。”
“那天我让归鸿——他以前叫莲仙,是京城里最红的戏子,给我唱牡丹亭,很久以前我像杜丽娘一样,很想去外面看看,但是事到临头,却更希望能死在宫里,死在我的明珠殿,至少在那里,我的亲人都在我身边,我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但是我师父和我说,要我活下去,就算是有一点点希望,我也不能放弃,所以我出了宫,我从来都没有出过京城,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外面的生活我真的过得了吗?我在宫里过着这个世界上最奢侈的生活,我连自己梳头穿衣服都不会,可是我还是出来了,居然也活到现在,所以我一定要活下去,不然我都这样了,还死在外面,实在是太不合算了。”
“可是现在,我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可笑,有的时候老天看不下去,要让你死,怎么都没有用,不然为什么神医会莫名其妙地就不在呢。”
“朝阳郡主,忽然觉得好遥远了。”她说着,忽然就是轻轻一叹,“师父和墨杭现在好吗,瑾瑜好像要成亲了,明辉还在前线跟着三爷打仗,我这一辈子,还能再见到他们么——如果不能,我死了,你得把我带回宫里去,我估摸着师父能给我求个公主的封号,回头再给我建个公主陵,把我明珠殿里的东西全部给我陪葬,那都是我的,死都不留给别人!”
对此,贺兰苍绯之前还有的半分感动立刻化为乌有,只做了四个字的评价:“劳民伤财。”
“这样啊……”采薇却很罕见地没有顶嘴,退而求其次说道,“那就把我……送出东海吧,我听说龙神沉睡在东海彼端的归墟,有生之年去不了,灵魂飞过去也挺好的。”
“行了。”贺兰苍绯打断了她,“我们还是尽快赶路吧,时间很紧。”
唐白玉和唐银朱骑马赶来,看到他们的样子也不由紧张起来:“神医怎么了?”
“发神经忽然去云华山庄了,我们赶紧走。”贺兰苍绯简单解释了一句,不敢继续耽搁,立刻出发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