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二日的乌金升起,在这条望不见底的深渊上,苏小闲已然停留了一日,清晨的雾气尤其湿润,仿佛沾了水般,打在他的身上,湿了半身。在那雾气中,苏小闲仿若望不见尽头,能看见的只有脚下依稀丝滑的铁索,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也许仍然很遥远,但也许快了。
场景再次变化,苏小闲早已习惯,但他并不明白,这铁索无论换谁行走,皆是不同,唯一相同的,便是那心。这是一条心炼之路。
变化只是瞬息,快的让人很难察觉,那血红的天不知何时退去,四周昏暗一片,这黑暗苏小闲极为熟悉,那是他动用游魂的凭仗,很快便已适应。四下扫去,岩石突兀,圆拱的顶端倒吊着畸形的尖石,与那钟乳石倒是有几分相似。这是一个山洞,身后是洞口,身前是通往深处的黑暗。
苏小闲伸手摸了摸洞壁,凸出的岩石尖锐而锋利,触感与真实一般无二。
忽而一道怪风卷入洞口,极为迅速的向山洞深处席卷,苏小闲吓了一跳,猛的扭过头,只见一道人影一闪而过,在那人影的手中提着一个似乎没有声息的身躯。尽管那道身影遁去极为迅速,但苏小闲还是模糊望见了,望见了那让他心头狂跳,冲动不可抑制的脸。
毫不犹豫!苏小闲拔足狂奔!
更有一个声音不断在他脑中回荡!苏小闲这是虚幻!若是真实,为何那人看不到我!这是虚幻!!
但尽管如此,苏小闲仍在奔跑!头也不回的!似乎只是为了验证那张让他难以自制的脸。
跌跌撞撞中,一路狂奔,即便习惯了黑暗,但仍是青肿了脑门,遁走的人影早已不见,苏小闲咬着牙仍在追赶,不知跑了多久,苏小闲喘着粗气,已然用光了身体所存的气力,眼前终于有了光亮。
洞外仍是山洞,但这山洞奇大无比,长过千丈,如同覆碗一般,倒扣在一片黑褐的沙粒上,在那黑沙前端离苏小闲不远,生着一棵仅有几十张叶片的怪树,透着一股浓郁的气息,那气息并非灵气,而是苏小闲从未感受过的妖气。怪树之前,背对着苏小闲的是一道灰色模糊身影,那身影苏小闲看不清晰,极为模糊,似乎有一层白纱阻挡了苏小闲的视线,更或许这青云路难以幻化,只能让其这般存在。
而在怪树之上,此刻插着一柄通黑长剑,剑是从人的胸前穿过,死死钉在树干之上,大量的鲜血从钉在树干上那人的胸口不断涌出,顺着黑剑被树身吸收。
尽管披头散发,尽管浑身是血,尽管许久未见,苏小闲还是一眼便认出,那竟然是......离山两年的陈誉书!
顿时苏小闲呆立当场,随后而来的是脑海之内疯狂上溢的血气!
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但却阻止不了自己前迈的脚步,在他踏上黑沙的那刻,铁索上的苏小闲同时迈出了第四百零一步。
这是假象!就像二虎子那般!不要信!千万不能相信!苏小闲喃喃自语。
有了鲜血注入,怪树的妖气更是浓郁,山洞里传来灰衣人桀桀怪笑,快要流干血液的陈誉书仍是毫无声息,仿佛早已死去,那脸色苍白的可怕,至始至终都未曾动过一下。
苏小闲沉默着,他走的极为缓慢,一路的自我暗示,似乎起到了作用,直到站在树下,正好在黑沙上走了九十九步。在他身旁是一片模糊的灰影,即便如此之近,苏小闲仍然看不清灰影的模样!但陈誉书的样子却被刻画的一清二楚。两年了,他一点都没变,仅仅是有了些许胡茬,似乎有段时日未曾去刮。
果然是凭空臆造,连我走到身侧都没有丝毫反应,而且陈师兄似乎一直在流血,这......太假!苏小闲长长松了一口大气。
苏小闲沉默不语中伸手按在了陈誉书身体之上,在那里他有了熟悉的感觉,那是无形屏障!不过,既知道此为假象,但这步又要如何去迈?
便在这片沉默中,苏小闲的眼前如同时空交错,天地忽而一花,竟然倒转起来,仅是瞬息,如同亘古新旧的交叠,怪树仍在,黑剑倒拔,灰影化作烟云散去,树中已然没了陈誉书的身影。
又过十几息,在苏小闲身后,那漆黑的洞口,忽而刮起大风,那是破空涌动的劲气。一道灰影,携着陈誉书疾驰而过,下一刻,从那灰影身上飞出一柄黑剑,随着其手中一抛,黑剑呼啸之下瞬间没入陈誉书胸口,一把将之钉在树上。此时笑声方起,诡异而刺耳,这过程极为短暂,却让苏小闲眉头大皱。
时间分秒而过,苏小闲不知过了多久,但又仿佛仅是一瞬,他眼中的景象不断重复着变幻,从灰影疾驰开始,一次又一次,仿若不知疲惫,仿佛没有停止。
唯一没有跟随变化的除了苏小闲,便是那妖气腾腾的怪树。
奇异的幻象,不知如何度过的屏障,这要如何去走?苏小闲毫无头绪。
他闭眼又睁开,望着身前的怪树陷入沉思,似乎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唰!”剑气纵横擦过耳畔,乌黑的剑身兀自还在轻颤,苏小闲就那般呆呆望着,望着陈誉书在不断重复变幻中,似乎越来越是僵硬的身体逐渐变冷。
......
骤然间,苏小闲忽而有了一丝极为可笑的妄想,也许......
嗡!
便在那刻,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一阵轻微晃动,所有一切都有了一丝模糊,这让苏小闲一愣,突然之间,一股极度恐慌的气息从他的身上弥漫散开。
这一刻他害怕了!无比的恐慌!
难道......难道这一切的一切是真实而非臆造的幻象!!!
苏小闲双目大瞪,浑身冰冷,惊骇若死!
轰隆隆!
在他心中显出怀疑之刻,整个山洞开始剧烈波动,眼前的所有景象“咔咔”声下不断崩溃粉碎,化作一张张镜片一般的残缺存在,而那残缺中倒映着苏小闲此刻无比惊恐的脸,足有千万。
“不!!!”
“我不信!这是假的!是幻象!你以为凭空捏造便可以阻我?你妄想!你出来!你回答我这只是虚幻!你出来啊!”
苏小闲指天大喊,如同癫狂,但却没人回应,只有千万碎片凝成一道临天屏障横在苏小闲身前。
“我不信!啊!!”
苏小闲此时双目血红,好似疯魔一般,在他体内所有的血液急速运转,如同沸腾,尽皆向脑海冲去,而在其眉心之处,如同水帘一般的纹路开始疯狂滋生延展,骤然间,其上的一滴如水液体在不断吸收之下鼓出一个花苞,而在下一瞬间,安然开放。
这仅仅是一个开始,在苏小闲眉心,水帘一般分布的水滴不下数百,此刻引动之下,仿佛被注入了极大生机,枯摧拉朽的竞相绽放。
“啊!我不信啊!”水帘妖花竟然提前爆发,苏小闲完全没有料到,此时全身的血液都被调动,直往眉心之处冲去,如同一道道离弦之箭,苏小闲脑中传来剧痛,仿佛在下一刻就要胀爆。
只听一声惨叫,苏小闲面目狰狞中一头撞在屏障之上。
轰!屏障粉碎!四下倒卷。
铁索之上,苏小闲哇的喷出大口鲜血,迈出了第五百步!
随后面色苍白中,身子一歪,向着深渊一头栽了下去!
冥冥之中,紫灵山外,似乎响起了一声惊呼,之后苏小闲什么也听不到了。
飞速下坠的身体落在白雾中,将白雾撕裂,两旁倒卷,然后继续下落。
在苏小闲头颅之上,数百朵六瓣如同水滴分裂溅开的花齐齐绽放,妖异的花生在血脉之上,血脉像是花的枝干,美丽的让人心碎。只是一瞬,苏小闲便顶不住精血的流失,皮肤干瘪了下去,形同枯槁的老者。
“就这样结束了吗......我的一生......”
苏小闲闭上了眼,冷风贯耳,生生不息。
……
这深渊不知深几许,白雾遮天蔽日,日月不能透视,未到深底,便有一股腥臭铺天盖地的弥漫开,更有一个巨大而模糊的瞳孔骤然间睁开,似如同平地电蛇暴乱。与此同时,在苏小闲眉心深处,数百花苞似功德圆满,在这一刻开放在天地间,如同冷艳冰寒的剔透,更有疯狂卷动的妖气从花中冒出,瞬间侵袭苏小闲全身。
只需一息,苏小闲全身精血便会化作水帘妖花的养料,连同他的意识全部消散。
吼!!
不仅如此,在妖气席卷其全身之时,渊底突然一颤,一道巨大的黑影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腥臭血口带起强劲腥风,沉沉低吼中,似在下一个瞬间便会一口将掉落的苏小闲吞入腹中。那是一头独角玄蛇!
然而,就是这一个连呼吸都容不下的刹那,在苏小闲胸口,像是刻在其上的那朵竹花,骤然间打开了一丝。
顿时,花开一瞬,只剩朝夕。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所有的一切尽皆消失不见,雾气如此,独角玄蛇如此,水帘妖花亦如是。
仿佛灵魂出窍般,苏小闲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不需睁眼,周遭景象尽映心底。
花开一丝的刹那,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