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站住!”丽娘手里扬着一枝细竹条,微微喘着气,一面快步去追正在院子里四乱蹿的悦然。只隔了三四步远,丽娘手里的竹条到底也没有落下去。悦然见黄嬷嬷进来,兔子似的蹿到她身后躲着,口中只叫,“嬷嬷救我!”
“这是怎的了?”黄嬷嬷先将悦然护在身后,才拦着丽娘问:“什么事,值得生这样大气!热天暑日的,地上都是热气,这么你跑我追的,也不怕中了暑气。”
丽娘脸上有些薄怒的潮红,柳眉斜树,用手里的竹条指着躲在黄嬷嬷身后的悦然跺脚道:“嬷嬷你看看她,咱们日防夜防,还是防不住!今日竟又偷去河里凫水!”说着抖了手里的竹条就身倾过来,“你别拦着,今日,非得好好抽打抽打这丫头!”
后脚跟着到了后院月亮门旁的鲍柱和林觅两个见是这个场景,倒不好往前凑了,只在门口就立住脚,都拿眼去瞧那胆大包天的小娘子。
悦然发虽还是扎得好好的,却是湿漉漉的往下淌水。身上胡乱披着件短衫,仍可见里头却是湿的;下面只是一条半干不湿的及膝短裤,光着脚丫踩在青石板铺的院地上。因日头晒了一整日,石板有些烫,她那一双小脚丫不时点跳着。这模样,看着竟是比村里惯会闯祸惹事的顽童也不差分毫。
二人不由得彼此对了一回目,眼底都有了些笑意,同时似叹似赞的“唉”了一声。
丽娘这才瞧着他们二人,面上就有些尴尬,稍敛怒容,跟他二人招呼道:“鲍二哥、林三弟,怎么不在前头吃茶?”瞥及悦然这番无法无天的形容,勉强自嘲道,“这丫头太不像话,也是我没管教好,倒叫你们笑话。”
“王娘子这是说哪里话。小孩子难免有淘气的时候。”二人忙笑着宽慰。
“鲍二叔!林三叔!”悦然从黄嬷嬷身后探出脑袋,冲二人笑得没心没肺的。
“悦姐儿,来,”鲍柱到底是养了孩子的,知道这个时候如何和稀泥,冲悦然伸出一只粗胳膊去,“跟鲍二叔前头去吃沙瓤西瓜去。”
悦然小鸟投林似的扑过去攀紧他的粗胳膊,回头讨好又狡黠的对丽娘道:“娘亲,那我就跟着二叔、三叔去了。”
丽娘不好再拦,只能用鼻头不爽快的“哼”了哼声,看着她一蹦一跳的跟着去了,只能对黄嬷嬷抱怨道:“人小精怪的!每次我要教训她,您都拦着。嬷嬷,她胆子再不能纵下去了,日后,指不定惹出什么事来。”
黄嬷嬷从她手里将竹条接下来,扔到一旁,掏出手帕心疼的替她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子,一面拉她回屋坐了。劝道:“说悦丫头精怪,你就忘了你自己?我看悦丫头这胆子之所以这么旺实,倒是打你那学来的。”见丽娘气恼的瞪眼,一面禁不住笑了两声,一面软了声息与她分说道:“丽娘,若非你素来刚硬胆大,咱们敢想现在这样的舒心日子?你若是一般内宅女子那边柔弱无谋算,如今啊,只怕是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丽娘轻轻叹口气,低头啜了口茶,“嬷嬷,我那不也是逼出来的。——打八岁被亲兄长卖到那不见天日的地方,不能说没什么没见过,也敢说没什么没听过。在那里呆了八年,就是个傻子,为了活命,为了活得稍好些,也都能变聪明了。后来跟着??????他,后院里老夫人和夫人哪一个又曾真的容下过我?我就稍大意了那么一回,弘儿他、他就被她们——”丽娘深深吸了口气,不再去想过往。只别过脸去,扯了手帕点了点眼角。
黄嬷嬷只陪她静静坐了好一会,见她略平整了情绪,这才道:“过去就过去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悦丫头私下可跟我嘀咕了好几次,说是要寻个爹爹来疼娘亲。丽娘,你跟我说心里话,将来,你是怎么打算的?”
丽娘有些讶然,继而一笑,“我只打算把生意做好,让嬷嬷和悦儿跟着我,别吃苦。”
黄嬷嬷神色一黯,倾了身过去:“你可是想学那些高门贵女,要守贞?丽娘,你还年轻——”
“嗤”,丽娘忍不住笑出声,一脸不屑道,“高门贵女?越是高门越是下作,越是贵女越是——”丽娘收住声,反问过去,“嬷嬷,您怎么是这样想我?”
“哪里就这样想你!不过是怕你一时想岔了路,激一激你罢。”黄嬷嬷见她动了气,脸上竟笑起来,“你肯多走一步,这才是好。”
丽娘拿帕子轻轻掩了口,笑得有些不好意,“走不走一步,也得看碰不碰得着合适的人。”一时起了促狭心,又道,“嬷嬷别只盯着我,却不知有个人的眼可一直都落在嬷嬷身上呢。这一步,不若嬷嬷先走一走,日后教导起我来,也好有底气些不是。”
“你这小没良心的!”黄嬷嬷脸上飞了些红晕,扬起手来轻轻在丽娘肩头拍了几下。
这样一笑,倒把先前低沉之气一扫而空。
笑谑过后,丽娘才正经吐露忧心。
“嬷嬷,悦儿那孩子,你不觉得聪慧得过了些么?这快两年了,都没见她怕过什么,愁过什么。家里的事情,咱们商议的时候,她插的话,看似无意,后头寻摸起来,都是症结所在。常话说‘反常必妖’,‘多慧早夭’,嬷嬷,我这是害怕呐。我近来反复思量,只想着下狠心管着她,哪怕笨一点呆一点也没什么。好歹咱们看着,日后大不了替她招个老实的夫婿回家,这些家业总是要留给她的。只求她能平平顺顺、安安乐乐的活一辈子。嬷嬷,你说呢?”
黄嬷嬷听了,半晌没作声,凝神思量半天,才自叹一口气道:“丽娘,你这也是不智之举。悦儿那脾气,是你下狠手管就管得过来的?人啊,各有其命。悦儿既有这样的天份心智,日后就有要用到这样心智的命途。你想一想,是不是这个理?凡人羡慕神仙,话本子里神仙却思慕凡尘;小老百姓爱高门大户的富贵权势,殊不知高门大户却往往向往小老百姓的安逸快活;你说,这又是什么道理?”说着立起身来整了整衣裙,“你呐,就别瞎操心了。我瞧着悦丫头这样就挺好。大礼上,她错过一次不曾?祸她闯来过一次不曾?咱们这丫头,是个有福的,你可别给弄掰扯了。”说着抬脚就往外走,“前头我看着,你乘空歇一会罢。今晚已定下四桌席面,等会子有得忙呢。”
前头店里,紧里的桌上,悦然正与鲍、林二人说得热闹,见黄嬷嬷出来,欢喜道:“嬷嬷,鲍二叔说等下次学里休沐,来接我去临水村玩呢。”觉得还不够充分,又道,“鲍二婶也想我了,枨哥儿也常念着我呢。嬷嬷,你替我跟娘亲说说,让我去罢!”
黄嬷嬷但笑不语,吩咐小伙计过来收了瓜皮,重新添了茶水,在悦然期待的目光里,没忍心一口回绝,只点着她道:“你这丫头,成日就想着外头逛,怨不得你娘亲生气。”
“学里的功课我又没落下。”悦然委屈的翘了嘴,一双浓翘的长睫一扇一扇的,尤其可爱。
林觅忍不住伸手去揉了揉她些微散乱的头顶,笑,“功课真没落下?一会大哥来了,可敢让他考一考你?”
悦然却偏头去看黄嬷嬷,“若岑叔说好,就许我去临水村?”
“若能真得了你岑叔的一个‘好’字,就允你去玩一日。”丽娘突的从后头转出来,爽利地应了。
“娘亲,”悦然灿然一笑,溜下凳子跑过去立在她身前半步,带着小心、可怜的垂了头认错,“娘亲,我错了,以后不再偷偷去凫水让你担心。你可别再生气了,小心气出皱纹来,可就不划算了。总得留着美貌替我寻个爹爹罢。”说着眼底含了笑,抬了眼角去瞅丽娘。惹得丽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嗔道,“你这孩子!”
众人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
不好意思晚更了。写文就贴的,泾又已经很尽力了哦。想想,毕竟没断更呐。比起《灵霄春》一周三更,嘿嘿,泾又是不是很大进步了!多谢围观支持的亲们,让泾又有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