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娘子似乎吃了一惊,抬起头来怔愣着盯着丽娘看了好一会,一双含愁的眼底,渐渐涌出些希冀来。
丽娘看了,心头微微一叹,也颇觉她孤儿寡母的可怜,借住的心意就多了三分真,脸上便添了真切笑意。
鲍秦氏拿眼在二人身上来回看了,拍手笑道:“常听大哥说‘否极泰来’,如今马家娘子可是应了这句话,逢了贵人了!要我说,咱们这就去看房子去,若真合适,便定下来。王姐姐是独门女户,你带着孩子住她家,谁也挑不出刺来。借着姐姐这里往来的客人多,你接活计的消息也好布散开去。家里你放心,我替你看着屋子,不叫人乱闯乱坏了去。就是你屋子前头那块地,你要愿意种些日常食用的菜蔬,我也能替你照看一二。这样,也能省些菜钱。”
听鲍秦氏立时就要去看房作定,心头一时有些不乐她大包大揽,又听得她说替马娘子看屋料地,才知她大概就是这样爽利脾气,便大方一笑,立起身来,“那便随我去后头看看罢。”
马娘子倒不好意思起来,坐着不肯动身,“这、这合适么?”
“王姐姐都点头了,还有什么不合适的!我就看不惯你这扭捏样!”鲍秦氏不由分说,拉了马娘子,便跟着丽娘往后头去。
悦然跟枨哥儿说着话,倒没注意这边动静,只是见马安泰拧着脖子望,才见娘亲领着她们往后头去了。见马安泰脸上似有些疑惑不安,便安慰道,“没事,她们许是茶水用多了,要去······”低头瞅见马安泰有些扭曲的表情,十分好意的问他,“你也想去方便?”
马安泰冷了张小脸,不去看她。悦然实在拿不准他的意思,觉得这种事情当然是防范于未然的好。恰店里一个伙计卸完货进来,便招手叫他过来,领着两个男孩子去如厕。自己则拎了特意给宋铃子带的一小包点心,乘空,往宋记布铺去了。
悦然在宋记布铺与铃子说了几句夏口见闻,惦记着家里还有两个小客要自己招呼,便告辞出来。到了店里一看,除了看店的小伙计,一个人都没有,门口停的雇来的马车也不见了。寻到内院,才见娘亲在与黄嬷嬷在屋里说话,就将身子依进黄嬷嬷怀里去,仰着小脑袋好奇的问:“客都走了?娘亲不留她们吃晚饭?”
“还留吃晚饭呢!”丽娘伸出指头点了点她的额头,“你惯会替娘寻事,在外头逞强,到头来,还须得娘亲来替你兜着。”说着又对黄嬷嬷叹道,“唉,也不知这母子二人有没有什么故事,招在家里,不知是福是祸。也怨我一时心软······”
“事已如此,咱们就当是做善事罢。”黄嬷嬷安慰道,“只是一条,让他们母子从后巷开门出入,院子里,咱们也用矮篱笆隔一隔。毕竟是两家人,咱们到底只是借屋子,却不是接人入门的。”
“嗯,”丽娘点头,“就听嬷嬷的。明日我就让人来开门、扎篱笆。”
“谁要来住?”悦然听得有些糊涂,心里模糊又有些怀疑,忍不住插嘴问道。
“瞧瞧,还挺能管事呢。”丽娘听了直笑,见天色不早了,起身掸了掸裙子上的皱褶,对黄嬷嬷道:“今儿晚上上街卖香油的蔡家定了两桌席面,我去瞧他们备得如何了。这鬼丫头就留着缠磨你罢。”说着撩了纱帘径直去了。
“哎,娘亲,你还没说谁要来住呢!”悦然有些不满又有些泄气的冲着她的背影嘟囔。小嘴翘得老高,引得黄嬷嬷挥了手帕子来压,“咱们悦儿大了,可不能摆这样子出来,难看得紧。你既想知道,嬷嬷讲与你就是。”
悦然忙松了嘴角笑着靠上黄嬷嬷的肩头,撒娇:“还是嬷嬷疼我。”
黄嬷嬷三言两语说了因由,马家母子为了生计得搬来镇上,日后怕就要租住在她家后院空出的那间大些的房里。
悦然心头似稍松了口气,面上却是蹙了淡淡的秀眉,学着平日黄嬷嬷惯常的神情语调道:“房间反正白空着,拿来帮人也是行善积德的好事。咱们开着酒肆,倒也不在意那点房钱。”颇有些神似,逗得黄嬷嬷一面笑,一面指着她嗔道:“你这丫头,越发调皮了!”
且说马娘子与鲍秦氏回了临水村,整顿了房舍,略带了些起居用品,第三日一早,又请了鲍秦氏做中人,借了村中一户人家的牛车,鲍柱赶了,便往镇上来。
到的时候,正好逢着丽娘领着厨房的人买好菜回来。打了招呼后,鲍柱觉得是女人们的事,便也不愿多留。只扭头对自己媳妇交代一声,便出去逛去了。女人们碰了头,也没有其他客套,由鲍秦氏主张,双方也按着规矩立了租赁文书,房钱比着市价便宜了一半,并写明月末再缴,租期暂定三月。要看马娘子的针指浆洗活计能不能做起来。
鲍秦氏些微认几个字,拿着丽娘亲自动笔写的租赁文书看了一回,觉得甚是妥当,这才招呼马娘子来按手印。“来,按在这里。”
马家娘子立起身来,冲丽娘深深行了一礼,“此次多承王姐姐的情。”说着,眼眶就红了一圈。
“哪里用得着这样!”丽娘赶忙来扶,“咱们都是妇人家独自过活,正当彼此扶持。再说,妹妹面带福相,必定是个有后福的。我看安哥儿生得极好,好好教养,日后不愁他没出息。到那时,姐姐可就要借妹妹的光了。”
丽娘急着去安慰人,接着马家娘子的称呼,也就姐妹相称起来,心里也越发觉得亲近了些。
马家娘子知道她这是在宽慰自己,只抚了抚乖乖立在一旁的小安泰,勉强忍了泪意,“那就借姐姐吉言了。我这辈子,也就只盼着他能成人了!”
小安泰往她身旁凑紧了些,小手也将她的衣角死死拉住,身形立得笔直,只是眼睑半垂着,透着一丝倔强。
鲍秦氏见她说得沉闷,便岔开道,“来,快主客双方都来画押。也好去打扫屋子,归整归整。我可给你揽了头一桩活计,马家妹子,你可得做好了,也算给自己打招牌。”
双方签了名,又印了指印,文书一式两份各自收好。
丽娘这才有些好奇道:“果真就揽了活计来?”
马家娘子便有些不好意思,“是鲍家姐姐看顾——”
“哪里是特意看顾你?也是我想偷个懒。”鲍秦氏笑得坦然,一面抚自己肚子,一面对丽娘解释道,“大哥、三弟都未娶亲,平日浆洗都是我在帮着。如今月份大了,懒怠得动,做不过来。既然她做这活计,我昨日回去跟大哥三弟商议了,每旬请她过去帮着浆洗一日,二人每季要添的衣衫也都包出来她做。”
“这倒是彼此便宜的事。”丽娘听了,也颇替马娘子高兴。一面领着往后院去,一面笑道,“这就更该早早安顿下来,好动手做事。”想着那新开的后巷门,和院子里刚扎的篱笆,又对马娘子道:“想着你毕竟要招揽活计,难免有人出入,为了便利,我便做主在后巷开了门。这样便免了从酒肆进来七弯八拐的麻烦。院子里,也围了短篱墙,若是要喂养两只母鸡来下蛋给哥儿养身子也都是方便的。”
马娘子也不是没有见识的女人,听她这么一说,也知道是图主客爽利,免得互相打扰。恰也合了她的心意,一叠声的道谢,“多亏姐姐思虑周全。”
鲍秦氏心里也跟明镜似地,见她们主客二人倒也相得,便跟着笑了两声,并不多言。等到了,也直夸篱墙扎的精致,后巷的门开得妥当。三个女人正说得高兴,不妨悦然斜跨着花布书包,凑了过来,指着篱墙道:“就着这篱笆,养些藤蔓花草或是瓜菜也极好。”见大人都扭身来看她,又指着那新开的后巷门对马娘子道:“后巷有好几家做生意的人家,也常有人来往,马婶子白日里做针线的时候,不若在门边支个小摊子摆些活计,不指望卖多少东西,也能替自己打打招牌。让人知道这里有个针线娘子,也好招揽活计。”
一席话倒叫三个女人听得出神,心头各自想一回,面上都带出笑意来,果真是好主意。
悦然见半晌没人说话,只好歪了脖子往丽娘身旁凑,“娘亲,我说得不对?”
“怎么就回来了?”丽娘替她接下书包,用手帕擦了擦她额上的细汗,有些不解的问。
“今日夫子说家中有事,教了一遍书,就让自己回家来背书。我在学堂就会背了。”悦然眯缝着眼,甚享受的任丽娘替自己擦汗。
“还不叫人,太没规矩。”丽娘收了帕子,才嗔道。
悦然规规矩矩向几个人问好,就是一旁的马安泰也得了一声“小安弟弟好!”上来牵了他,“走,我带你去吃点心去。”也不管他乐不乐意,只对马娘子道:“马婶子须得安顿房舍,安哥儿便交给我罢,我会好好看顾他的。吃了点心,玩一会,再送他过来。”
“悦儿真是懂事。”鲍秦氏夸道。
马娘子便不好拒绝,只能应了,“那就劳累悦姐儿了。——安儿,乖乖听悦儿姐的话,只在院子里玩,别出街上去。”
“我会看好他的,放心罢,婶子。”悦然回着话,就拖着一副委屈样的小安泰往前头厨房去。一面低声哄他道,“今日嬷嬷做的玫瑰糕,既好看又好吃,晚了可就吃不上了。”
小安泰总算抬头来瞅了她一眼,便默然跟着她走了。悦然走得有些快,小安泰的一双小腿跟着翻腾得也快,虽有些吃力,竟也能跟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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