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昭义节度使刘从谏,从文宗朝就屡次上表历数仇士良的罪状,仇士良也常上奏说刘从谏素有窥伺朝廷的不臣之心。二人从文宗朝结怨,且怨恨越结越深。刘从谏想借诏命发兵讨伐仇士良等宦党,仇士良也想假朝廷之手灭刘从谏满门。可唐文宗在位时,自身都难保,尽管受仇士良控制,却哪有力量去讨伐昭义?就因被仇士良控制,虽对仇士良恨之入骨,他哪敢允刘从谏发兵入剿仇士良等?到唐武宗即位后,刘从谏原有一匹骏马,高九尺,浑身如火炭一般,毫无杂毛,眼大鼻方,世人都以为是罕见的宝驹。刘从谏就派人将这匹宝驹送给唐武宗,以示归命朝廷。唐武宗虽也对此马赞不绝口,但他说:“今朝纲未举,军事未振,朕已诏令地方,不可赋外加贡,岂可自坏规矩?至于如命归朝,在于遵制于心如行,不在于献马。”于是就命昭义使者将马牵回,拒不接受。
刘从谏得使者回报,却认为唐武宗仍像唐文宗一样被仇士良控制,唐武宗不接受他赠马,必是仇士良操纵的结果。他大怒道:“有此阉奴擅权,我昭义怎能得朝廷青睐?”于是拔出佩剑,亲手刺死了那匹良马。左右大惊,急来劝阻时,剑已深深刺入马胸,那马轰然倒地,血流如注,只拿两眼无望地看着主人,众人十分惋惜。从此,刘从谏由大恨仇士良移恨唐武宗,再不存入朝的希望。他于是招兵买马,扩大军力;修缮城池,大造兵械铠甲武器,装备诸军。昭义军治所潞州(今山西长治),长期领有泽、潞、磁、刑、五州,相当于今河北内丘、隆尧以南,巨鹿、丘县、肥乡以西,涉县、邯郸市以北,山西浊漳河、丹河流域和沁水、阳城两县等广大地域,实是两河(河北、河南)之大镇,是两河富庶地之一。可刘从谏深知扩军备战,经济实力是强大的后盾,没有强大的经济支撑,物资不丰,军备必是无源之水。于是他就建榷马牧和商旅,自己主持经营马匹专买、专卖,每年收入五万缗。他又专营冶铁卖铁,大开煮盐业,每年专营收入又在五万缗以上。昭义所有的大商人,都使用昭义节度使的牙旗,打着昭义节度使的旗号,以雄厚的资本,不仅垄断了本镇的市场,同时贿赂通好邻近各镇,逐步占领了邻近诸道的市场,本地不少中、小商贩,都被昭义商人所挤垮。昭义商人,即打着昭义军的旗号,所到之地根本不把本地将吏放在眼里,任意欺凌他们,对于普通百姓更不在话下,强买强卖,无所不及。各镇因不及昭义强大,将吏们也只能忍气吞声,而又无能为力。久而久之,昭义军引起了邻近各道上至将吏,下至士民的怨恨。
到了刘从谏一病不起时,他自知在世不久,就在病榻上对他的夫人裴氏说:“吾本以忠直事奉朝廷,而朝廷不明我的心志;我想通好诸道,诸道都不与我同心。我死之后,如由其他人来主持昭义军,我家恐无炊火矣。”裴氏说:“大帅应招集旧部商议此事,如何才能避难。”刘从谏点头,就命从人于病榻前招集慕僚谋士张谷、陈扬庭商议对策。张、陈二人也怕昭义军易主后,自身不保,就出谋献策道:“大帅不妨效法河北诸镇,多以子弟掌管诸要害,纵有他人易主昭义,也难动摇其根基。”刘从谏点头称好,就口述命张、陈二人笔录,任命刘从谏之弟右骁卫将军刘从素的儿子刘稹为己子,署牙内都知兵马使,缜密部署诸军事;以其另一侄子刘匡周为中军兵马使、孔目官王协为押牙亲事兵马使,以近侍李士贵为使宅十将兵马使,以刘守义、刘守忠、董可武、崔玄度分别为牙兵将军,分领牙兵,拱卫帅衙。各军将刚到位,刘从谏就死了,这已到会昌三年(843)农历四月了。
刘从谏死后,刘稹秘不发丧,王协献谋说:“敬宗宝历元年(825),乃祖大帅刘悟殁,先大帅从谏,一面秘不发丧,一面伪为先祖遗表为先大帅求知留后。三个月后,表章入朝,敬宗明令先大帅为留后,未几又改命为节度使。今世子宜一如宝历之故事,不出百日,朝廷旌节必自来。但须严守先大帅已殁之消息,结交监军,使其上奏朝廷,敦促今上发敕使以旌节赐世子,且严守四境,令诸将不可出兵,只筹安守之策;城中也暗自调兵遣将,只说先大帅病体未愈,须严加防守,以备不豫。另请派押牙姜入朝上奏,请朝廷遣国医为先大帅医病,且兼奏先大帅病中不宜主政昭义,求为世子为留后。若双管齐下,必然有效。”刘稹从王协之谋,一方面部署军事,只说节帅病中,须防不测,另一方面派姜入京上奏朝廷,求派太医为刘从谏医病,且请暂以刘稹为留后。果然昭义军中不疑,只知刘从谏病,不知其已死,昭义军中却也安静,加强了各方面的防守。
刘稹又假刘从谏之命,逼昭义监军崔士康也上奏朝廷,称刘从谏病重,请诏命其子刘稹为留后。姜所奉奏章和监军崔士康的上表分别入朝,唐武宗认为刘从谏之父刘悟有大功于朝,刘从谏既已继为节度使多年,病中求医,朝廷应以允准,以示抚慰,但其求为其子刘稹为昭义军留后,则不可准。如不准刘稹之请,又怕他率昭义军为乱,这将如何处置?对此一时不得主意,就开延英殿召宰相等大臣商议。此时,宰相除首辅李德裕外,又有崔珙,还有新任宰相二人,一是淮南节度李绅,是继崔郸后任;一是尚书右丞李让夷,是代陈夷行后任。陈夷行已出镇河中,崔郸出镇西川,所以改以李绅、李让夷为相。
诸大臣入见后,唐武宗说明昭义及监军崔士康奏请事宜,令大臣们奏对。大臣中大都认为:“回鹘余烬未灭,边鄙犹须警备。如不准昭义之请,必当发兵讨泽潞,这样恐国力不支,不如以刘稹权知军事,且安定昭义军。”谏官们也是这种意见,似众口一词。只有李德裕力排众议说:“泽潞事体与河北三镇不同,只因河北相习为乱已久,人心一时难以训化,因故历朝以来,置之度外。泽潞地近关中,处腹心之地,昭义军素称忠义,德宗朝曾大破叛军,逼乱首朱滔外逃,终为官军所杀。宪宗朝,身为昭义军节度使的卢从义,暗中通谋叛军、成德镇节度使王承宪,妄图资敌为乱,但为昭义将士所擒获。此后各军镇多用儒臣为帅,以仁义治军,李抱真为昭义节度使后,为朝廷平定河北军镇割据建立大功,因改其为泽潞镇昭义军。其死后德宗尚不许李抱真子李缄继为昭义节度使,只使李缄护丧,将其父李抱真归葬东都洛阳。而敬宗不恤国务,宰相又无远略,刘悟死后,因循刘从谏假称刘悟遗表,请以其子为留后,稍后又加为节度使。从谏为昭义节度使后,跋扈难制,累上表迫胁朝廷。今其垂死之际,又以兵权擅自交付竖子。朝廷若又因之而授刘稹为留后,则四方诸镇谁不思效仿其所为,使节度之职成为传子制?如是这样,天子威令不复行矣!”
唐武宗点头说:“卿之言,正是朕之所虑,然以何策对之?”李德裕道:“请陛下谕刘从谏赴东都从医,待其病愈,另行重任。”唐武宗称善,言道:“卿言甚合朕意,着卿代诏谕之。”德裕就于一旁一挥而就,诏曰:“恐从谏疾未平,宜且就东都疗之。俟稍瘳,别有任使。仍须遣刘稹入朝,必厚加官爵。”诸大臣静于延英殿等候,等李德裕草诏已就,呈上龙案,唐武宗看后,点头说:“处置甚当。”稍后,唐武宗又不无担心地问:“若刘从谏父子不遵命,卿又当以何术制之,果可克否?”李德裕又对曰:“刘稹所倚仗的不过是河朔三镇,朝廷只要取得镇州、魏州,形势就不同了,刘稹也就无能为力了。若再遣重臣前往河朔晓谕王元逵、何弘敬,说明自‘安史之乱’以来,前朝几代国君允许其所在各镇承袭,已成惯例,但与其不同的是泽潞向无此承袭之例,不得启此承袭发端,故今朝廷将用兵泽潞,不欲出禁军至山东。其山东原隶属昭义的三镇,委派王元逵、何弘敬各率兵去攻取,且遣他二人遍谕将士,以平定昭义之日厚加赏官。如成德、魏博二镇听命于朝廷,只要不从旁阻挠官军取昭义,则刘稹必被官军所擒。”唐武宗大喜道:“吾与德裕所想完全相同,保无后顾之忧,凡持不同之论者不必再谏,朕决然不听。”于是命李德裕草诏成德节度使王元逵、魏博节度使何弘敬遍谕将士。李德裕领命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