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花园中,万花尽谢,残花枯叶纷纷落,皆化作根底一抔泥土。月前仍是葱绿发黑的树叶,如今徒留枝桠光溜溜伸向空中,将死欲生,令人好不动容。
秋日虽残败,可也是硕果累累的欢喜季节,为何这园中却如此凄然冷清,像是没落的生人,毫无生机可言。
“姐姐,天凉了,莫要在外停留过久,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琦儿,府中由谁置管后花园?为何园中景致已是这般残败不堪,仍不打理?”
“前些日子,管园修缮花圃的老杜头生了病,回家休养。况且,殿下本不喜侍弄这些花花草草的,景致如何,便无关紧要了。”
“迂腐之见,不安家何以安国。家中气氛弄得死气沉沉,如何能把天下治理得繁荣昌盛、活色生香。”
真儿拦住去路,“妹妹见解独到,何不当面劝说太子殿下修缮东宫,姐姐信妹妹不是那只会空口白话之人。”
琦儿顺势凑上来,“原来真儿姑娘是姐姐,怎么还不如妹妹行事安妥呢。”
“琦儿,休得胡说。”见琦儿撇着嘴退下,“姐姐莫要见怪。打理园林这等小事,何须告知殿下,他既不上心,我便可由着我的性子拾掇。姐姐日后莫要以此等借口骗我离开,伺机逃走了。”
真儿嘴角一提,侧过脸去,“妹妹多虑了。”
说话间起了一阵凉风,身上毛孔陡立,寒意侵身。
“姐姐,起风了,快披上。”
忙抬臂止住,“不必了,如此才能知晓秋之美好。姐姐伤疾初愈,吹不得这风的,快些扶她回去吧。”
真儿走上来,附于耳边,“妹妹,我与你商量一事可好?”
“哦?何事?”
“此处人多眼杂,不妨寻个清净地儿,细细商讨,可好?”
正思量中,丘奴不知从何处跑出来,气喘吁吁,含胸驼背,双手按在于膝盖上,“姑娘,你可让奴才好找啊。”
“你找我何事?”
丘奴起身,一愣,左右瞧瞧,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真儿,半晌没说话。
“咳咳,丘奴,怎这般无礼。”
一个慌神儿,“姑娘见怪了,初见时,只觉得二位相貌略有相似,可如今站于一处来瞧,却似一对双生花,并蒂莲,世间罕见啊。”
“休要胡言乱语了,到底找我何事?”
一拍脑门,“嘿,瞧我这记性,太子爷找您,我这不传话来了。”
“你可知他找我所为何事?”若为了真儿之事,我当真不知如何作答。
“奴才不知,太子爷面色平静,瞧不出喜怒。”
凑到真儿身旁,小声道,“方才之事,回去再做商议。”见真儿心领神会,微微颔首,“琦儿,你先同姐姐回去,好生侍奉着。丘奴,走吧。”
路虽不长,可丘奴一直低头走着,沉默不语,倒是少见。
“近来殿下身子恢复得如何?”
“仍有些小病症除不去。”
“为何?都过了些许日子了,为何还未痊愈?”
“一是劳累。皇上不知殿下中毒,朝中政事仍旧交给殿下处理,疲劳过度,再则,便是心病了。”
建成心病,我是知道的。此次中毒带来的远非身体上的病痛,心中除却忧虑,还有隐忍的心伤。外忧内患,如何能好利索。
“七羽姑娘,并非奴才多嘴,太子爷的心病多半离不了姑娘。”
“我?”
“自打坐上这太子之位,太子爷政务缠身,日夜操劳,身旁无一贴己的人,早些年遇上了梅苑姑娘,虽不通政事,可也算是个安慰,可如今只剩下姑娘你与太子爷心意互明了,可你事事瞒着爷,这么些时日了,太子爷病体未愈,也未见你来瞧过。你说,任谁谁不生气。”
“是我疏忽了。”
丘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我是能给建成温暖,不过只是其表。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积怨与忧虑才是他心病的根源,若要治好这心病,除不坐这太子之位外,别无他法。
“姑娘,到了,进去吧。”
缓缓往前挪着步子,进去后,若问起真儿的事,该怎么说呢?
“太子爷,留她在府中必有后患,若迟迟不下决定,恐会酿成大错。”
“她一弱女子,能成什么气候,我看你是杞人忧天了。”
“殿下!七羽是细作,您不可心慈手软,况且眼下她还将她姐妹带进府来,有朝一日,若···”
“赵德!本太子说了她仍在掌控之中,无需担心!”
我愣在那里,突然不知所措。是进,是退,扶着柱子,没了方向。
我还能如何。生气?我又做过什么让人信任的事。慌乱?可我究竟做了什么。苦涩,恐怕心里只剩下这个词了。
他把我当奸细,一直都是?我仍在掌握之中,一切都是骗局?
不对,即便是原先设好的局,可情意是装不出来的。我应相信他的,应相信他的。心里不断劝说自己。
只能装作我什么都没听到了。
轻轻退了几步,“砰,砰,砰···”有意走出不小的声响,“太子殿下,七羽奉命前来。”
“进来。”
入室后,见赵德立于书桌一旁为太子研磨,建成则执笔挥毫,书了一个大大的“奸”字,不知是有意无意。
我不动声色,任由赵德以一种怪异眼神瞄着我。
“赵总管,你先下去罢。”
碍眼的人退出后,我立于桌案五步远的位置,再不敢前进。远远看着建成奋笔疾书。
心中若没有丝毫芥蒂,那我便是神人了。怕离得太近,会忍不住问出口,方才你所说的是否才是实情。
我不动,建成亦不移,空气冷冷的。
一刻钟的间隔,
“本王都不曾怪你,你倒拗起性子来了。”
“七羽不敢。”
“这天下还有你七羽不敢的事?”
不敢轻易信人,怕被欺骗;不敢爱,怕受伤,“殿下说笑了。”
“走近来。”
“七羽近日偶感风寒,怕染了太子爷病,不便走得太近。”
“偶感风寒?你可记得这是你帮本太子搪塞父皇的话,如今却敷衍起我来了。”
我不知该如何作答,便抬脚慢慢移至建成桌前,“七羽只怕殿下怪罪。七羽无法向殿下说明那日为何林中有人追杀,亦无法解释姐姐她是如何进得围场。若她当真于殿下安危无益,还望您饶她性命,莫施杀戮。”
“就因此事?”
点点头,看着建成。
走到案前,建成一把抱起我,放我坐在案上,单臂揽着我的肩膀,“羽儿若真不想害她性命,应知道,东宫,不是她久留之地。”
顺势倚在建成肩上,“殿下放心。七羽回去后,便让她离开,从此再不可出现在东宫。”
然后便聊了些建成伤势,与我近况。浓情蜜意,自是少不了。可我俩之间,还是有了隔阂。
回去的路上,合计着此事不可告知真儿,反正她一直想走,若知道了建成的意思,岂不是一点消息都得不到了。
刚进院门,
“姐姐回来啦。”
“嗯,真儿呢?”
“还在屋里。”
“嗯。琦儿,你先帮我烧些饭食,我有些饿了。”
“嗯。”
趁着琦儿去烧饭的空当,快步走近屋里。
“真儿,你不是有事同我说么?”
“真是爽快。我与你做个交易,如何?”
“说来看看。”
“我告诉你一内应,你放我走,怎样?”
“我怎知是真是假。”
“恩公,”真儿突然郑重起来,“你知我所说是真是假。”
“好,说罢。”
“从东宫出去的左、君、成。暗里虽是太子的人,可再往深里瞧,他早已听命于我家主子了。”
什么?君成?
今日的晴天霹雳真是一个接一个,这是上天在考验的承受力么?
我佯装平静,“好,我这就送你出去。”
路上,
“真儿,你身子并未痊愈,回去了,仍需好生养着。”
真儿顿住了步子,“还望恩公原谅我,人各有命,并非我疏远恩公,只是···”
“好了,既是难言之隐,便不要说出口。”
“嗯,”真儿感激地看了看我,“我还有一事不明,望恩公指点迷津。”
“哦?”
“那日,你是如何跟得上我的?”
“你足底的白迹。”看真儿疑惑地看着我,“在地上扑上一层厚厚的面粉,再盖以尘土,夜里自然看不出什么,可只要一踩,脚上便沾上了。”
“原来如此。”
看着真儿渐行渐远的背影,或许,我该去看看君成了。
虽知真儿所言多半不假,可君成不是旁人,若一味信了她的话,冤枉了君成,就不好了。所以,我还需试他一试。
思至此处,便回府了。今夜,我便要拜访君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