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跑,一直跑,不敢放松,不敢停歇,知道了荒野无人处,看身后无人,方止下步子,大口喘息,好险,真的好险。
建成,你还真是决心要了我的命···
就着溪边饮了泉水,望着院子的方向,赶路。
走了几步,不过,心下一滞,他打伤了那人,放走了我,他不会有事吗?
这下坏了!
立即转了方向,朝着来时的路,跑了过去。
不行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如若洛沛安然无恙,我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如若他深陷牢网,我这么回去,只会误了他的一番心意,还极可能我二人皆备俘获,到了那时,真儿不知我们去处,还有谁来救我俩于水火。
此事冲动不得,一时鲁莽义气只会害了我们。还需细细琢磨。
想至此处,便又转身回去了。
只消等到夜黑,一切便皆可明了。
弘智见我只身而返,疑怪地看着我,“你不是随洛哥哥进城了么?怎么你自个回来了?他人呢?”
我并不理他,只低头一面走着,一面想着应对之策。跟他说了,除了责备讥讽,还可能坏了事,毕竟心机再重,他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难免少了思量。
弘智打量着我,“面容苍白,额冒冷汗,你们遇上了歹人不成?”
果然聪明!既然被他猜透,我也不需多做解释,点头应了。
出乎意料,他并未情急不耐,反而面色平静,“你可知是何歹人?”
“与上次我们所敷之人一条来路。”
弘智兀地怒目圆睁,“那便是来抓你的了?”
心虚地点了点头,于洛沛舍身救我一事,我着实愧疚不已。
谁知他反而一脸无事的样子,“那便不消担忧。”
“为何?”
“他们一心只为抓你归案,洛哥哥于他们而言,除了诱饵,毫无用处。只需你回去自投罗网,俯首认罪,洛哥哥自然能平安无事。你说,是也不是?”
咬了咬下唇,“是。”
语毕,弘智甚是得意地大步走了出去。
呵,涉世未深?是我低估了他,身世几经波折,原是富家子弟,门第旁落,虽幸留性命,却于街头乞讨,或许,自他看来,当初,还不如随双亲西去来得痛快。
可如今既然活着,便要活出令世人仰望的模样。
他的心思,不比我少。
好,只要洛沛今夜仍未归,我明日便亲自前去赎他回来。
再说我有何资格无缘无故将祸患惹上人身。
打定了主意,进屋褪了男衣,着上了女儿妆容。
这是一个苦难而漫长的下午。
怨着建成,忧着洛沛,今日之事皆因我而起,理应由我而终。
李建成,我倒要看看,我若真到了你面前,你可真忍得下心,举刀屠我身。
天色转暗,洛沛未归。
弘智于月色下哼着小曲,洛沛未归。
子时,院门远眺,仍未见其身影。
一夜,辗转难眠,熬至天蒙蒙亮,起身,收拾行装,黑纱遮面。
走出房门,便见着弘智一脸紧张摸样立于不远处。
“怎么了?”
清了清嗓子,“你,你路上小心些。”声音如蚊虫哼叫。
“什么?”
“你休要胡思乱想,当做我是关心你的安危。我不过是怕你路上丢了性命,便救不回洛哥哥了。你可明白?”
心中涌起稍稍暖意,“明白明白。”
这算是临终前的慰安么?倒也不错。
由于心中焦急,脚力也跟着快了起来,行了约有半个时辰,便到了城内。
不愧是国都内的府衙官兵,一夜之内,便将城内告示栏上贴满了告示。
自打入了城门,便瞧见众多民众聚于栏前,议论纷纷,本想不管这路边闲事,经过时却无意瞥见那布告上的人头画像正是洛沛洛公子!
这下糟了。
凑上去,推开人群,可繁文古字,我认得不多,只识得一个“嶄”字,呼吸猛地一滞,急问了旁边一唏嘘不已的大哥,此文书说了什么。
他连连摇头,“布告上说他拐了幼女,且断了其命,县官大怒,判了秋后问斩。可这位小哥,我认得啊,不就是那家面馆···”
秋后问斩!
我一下子震住了。
如今已是明文标榜,昭告天下,想改,也来不及了。
李建成!好个心狠手辣的太子爷!诛我一人不成,他不过是帮了我一把,连带着却丢了性命。
问了县衙位置,怒气冲冲地跑将过去,执起门堂鼓槌,连敲数声不得停。
从衙内出来衙役,凶神恶煞,声严色厉,“何事击鼓?”
抽出撕下的告示,一展,“此人何罪之有?”
“你是眼瞎了不成?上面明明写着,他拐卖幼女,害人性命,此等恶徒,其罪当株,怎由你在此胡言质问!”
“拐卖幼女?”一把扯下黑纱,“我便是那幼女!”
那衙役一惊,自怀中掏出那张甚是熟悉的画像,再瞧瞧我,马不停蹄地跑回了衙内。
不多时,一身着官服,黄须驼背,目光精明的中年男子急急从内府小跑了出来,一眼见到我,除了惊叹,脸色一下转白,一个跳脚,敲了旁侧下人的脑袋,
“你个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快去东宫禀告了太子爷,说他要的人找到了。快去啊。”话未说完,便一脚踹了上去。
那人便如装上了轮子一般冲着东宫的方向,飞奔而去。
待人一走,县爷突地变了脸色,低头哈腰,眉开眼笑,貌似怕我踹他的屁股似的。
“姑娘快请进,堂内歇着,想必这几日受了不少的苦吧,那歹人徒有一副正人君子之貌,竟做下这等恶事。太子爷一连几日来催,可跑断了我衙内执事们的腿了。既然姑娘如今安然无恙,可否请姑娘多在太子爷面前美言几句?”
瞄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此等会使阿谀奉承手段之人,不问事态缘由,不论青红皂白,胡乱抓人。我若能活命,不断了你的官路,便是你烧香拜佛了。
县爷脸色一喜,“那小官的前程可就系于姑娘身上了。”
“好说,好说。不过···”
“姑娘请讲!”
“你昨日抓住的那人,如今身在何处?”
“此时正关于后衙牢狱之中,姑娘放心,就算他变作了苍蝇,也是飞不出这衙门的。”
既然眼下这蠢笨的县官还不知太子欲取我性命,不如···,心生一计,可保我与洛沛二人周全。
“大人可否领着小女去看上一眼,让小女也瞧瞧他如今身为阶下囚的狼狈之态,可好?”
眼珠一转,似心领神会一般,“下官明白,明白。这个容易,姑娘只管随我来。”
七拐八拐,才到了牢房外。
一路走着,小心仔细地记下了路线。
“姑娘小心些,牢内又脏又乱,莫要污了姑娘鞋子。”
“无妨,你只管带路。”
县官在前面领路,我在后面跟着,一个不留神,踩上了地上淤泥,幸及时拉住了一旁的牢柱,才站稳了。
正暗自庆幸,却突然从暗处冲出一长须大汉,面容狰狞,低声嘶吼,正用铁链锁着,离我仅半步之遥,吓得我心跳慌乱,险些叫出声来。
还没见着洛公子,就打了退堂鼓,这可不行。
“回去,快滚回去。姑娘没事吧?”
凝了凝神,“没事。”
牢狱之中本就阴暗潮湿,一步一步,我都尽力克制脑海中不断冒出的蛇虫鼠蚁,小心谨慎地走着。
“姑娘,到了。”
往里一探,洛沛果真蓬头垢面地伏于草蒲上,鼻青脸肿。
“谁让你们用刑的?”
那县官竟被吓得一脸紧张,“不用大刑,他不招啊。下官也是迫不得已。姑娘怎么如今倒看似怜惜起他来了?”
唔,露馅了。
“休得胡言乱语!当初他不过一时起了色心,可并未轻薄于我。此时他落得这般景象,我自然有些不落忍。”
“姑娘仁慈。可对这种小人,心软不得。”
许是听见了话音,洛沛转过身子,一看到我,甚是无奈,仿若他早已料之我会前来营救。
我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做声。
“大人可否打开牢门,让小女走近些,若他再见到我,有了悔改之心,死后也能快些投生不是?”
“姑娘,这···不大好吧。姑娘何必为他死后之事烦劳挂心,他···”
“大人,太子爷与我平日闲谈时,可曾说过,为官之道,仁为上。”
一听此言,县官浑身一抖,“姑娘莫要生气。下官这就开门。但姑娘可千万要小心啊。此人看似瘦弱,可身手不错,力气也大得很。”
“大人放心,不会出事的。即便有事,小女也会在太子爷面前说大人为救小女,奋不顾身,太子爷,定会重重有赏的。”
“那下官就多谢姑娘了。姑娘请进。”
入了牢内,先是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回走了两圈,“你可还认得我是谁?”
背对着县官,对洛沛偷打了手势。
“认得,自然是忘不了。”我想,话外之音,知道了。
“那你可知错了?”
“草民如今身陷囵狱,即便知错了,是不是能留草民一条贱命?”
往前迈了一步,转过身来,背手而立“自然是不能。”
言罢,只听得身后一阵风,洛沛手上的镣铐便勒住了我的脖子。
声音颤抖,惊慌失措,“你要做什么?”
牢门外的县官自然也被吓得面容失色,额冒冷汗,“你,你,你快,快住手。”
“将牢门的钥匙扔过来!”
“这,这,这如何使得。”
“少废话,你想让这娇滴滴的小美人送命不成!”说着便越勒越紧。
死洛沛,下手没个准头。“大人,大人,求大人救我,快将钥匙扔过来,求大人了。”
“这···”
“大人!”
县官的手抖个不停,颤颤悠悠地解下了腰中的钥匙,扔了过来。
洛沛一手掐着我的脖颈,一手利索地捡起钥匙,开锁。
后大摇大摆走出牢门,行至县官身旁,一个错身,便手执发簪,直抵那人腰部,令他动弹不得。
“姑娘,这是怎么回事?下官可没,没做什么啊。”
“你只管走便是,老老实实的,我们自然不会伤你。”
由此,洛沛胁迫着县官,我在前领路。
至牢房门口时,见那长须大汉正蜷缩于一脚,动也不动。
“此人犯了何罪?”
县官支支吾吾,吞吞吐吐说不出句整话来。
看来,是个冤假错案了?
洛沛知道了我的意思,将钥匙递了过来。
缓缓地走近牢门,无丝毫胆怯之意是不可能的,“诶,大汉,你可是被冤枉的?”
那人不语。
“你若是被冤枉的,就抬起头。”
那人微微动了动,似是迟疑,随后便抬起了头,“嗯嗯嗯···”
仔细一看,“你把他的舌头割了?!”
县官浑身一震,更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心中有恨,我也可以这就放你出来。但你要允诺我,不可因一己之私,残害无辜之人。”
大汉先是两眼冒光,满脸喜悦,可随机便转为犹疑,无措,惊慌···
想来是许多时日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了,恐惧是难免的。
“你既能救你出去,就会想法保你安危,你可愿出去?”
大汉思量了片刻,点了点头。
打开牢门,靠近被铁链重重锁牢的他,“我是来救你的,你可不要害了我啊。”
点点头,将双手伸出,很是友好。
将大汉放出后,才急赶着同洛沛押着县官走了出去。
我竟忘了有个衙役去东宫禀告了李建成,虽当时他尚未下朝,可在牢中耽误了这么长时间,这时候,他也该快到了。
“我们需快些了。”
那县官似是有意拖延,一步一慢,不肯前行。
“快点,不想要命了!”
刚拐了一角,我便愣在那里,走不动了。
他正急急往里走,离我仅几步之遥,见了我,亦定在那处,走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