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羽见过太子妃。”
软榻之上,单臂支着侧额,细指捏了一块晶莹玉透的淡绿色方糕,放于嘴边,似猫儿一般嗅了嗅,放于嘴边,尖舌细挑了一角,咂入口中,悠悠回味。
看了半天,瞧不出个门道来。唤我前来,难不成只为让我赏她食糕点时的美人媚姿?
不过说也奇怪,凭她先前的一身傲气,不是最为厌恶这种柔媚无骨的妖态么?怎么,如今竟舍下身段,媚给我瞧?
这是哪门子道理?
“七羽见过太子妃!”声音大了些,半蹲着可是很累的。
“起身吧。颜蓉,赐座。”
“谢过太子妃。”言罢,兀自坐在了一旁的雕花椅上。
“七羽此番出门,性情倒是开朗了不少。”
不就坐你一椅子么,“见了民间风土人情,自然少了些宫内的拘束规矩。”
“哦?是本宫记错了么,七羽姑娘可是随左侍卫自民间来的。本宫可还听说,姑娘你啊,昔日曾于街头行乞讨饭呢。不知此事,是真是假啊?”
“太子妃休听得旁人胡言乱语,七羽的底细,太子殿下可是一清二楚。况且,外人皆传,太子与太子妃夫妻不睦,陌似生人,如这般该掌嘴的胡话,太子妃您说,七羽该不该信?”
“看来,这一遭,姑娘果真长了不少本事,伶牙俐齿。本宫嘴拙,道不出这般刁蛮的话来。可为何见识半分也不见长?”
你也厉害了不少,若是原先,铁定早已气得七窍生烟了,此时却面不改色,眉宇间也不见半分怒气,可是有高人指点。
“七羽不知太子妃何意?”
“你可知你坐的,可天下只此一把的檀木香椅,其雕花,漆色,木纹可都是上上乘的,此椅是隋时隋炀帝赐予家父的,后随本宫近了这太子府,珍奇无比,你竟不识得,你说,本宫可有说错,姑娘你的见识没见得长了半分。”
既是这般珍贵,还置于随处可见之地,分明是有心羞辱于我。
“是七羽见识短浅,不知此物这般罕有。可七羽万万不会将这前朝遗物如神明一般供着,眼下可是唐初,太子妃身为未来的皇后,竟这般崇尚前朝之物,传了出去,丢尽东宫脸面事小。若是入了皇上之耳,定个谋逆造反之罪,殁了性命,连累了太子,可就事大了。”
此言一出,她的脸色刷的白了,面露慌张,不安地动了动身子。
“太子妃尽可放心,只要您这院子里的丫鬟下人嘴巴严实,七羽是绝不会向外透漏半分的。不过七羽劝您还是收好此物吧,府中人多眼杂,难免被什么识货的人瞧了去,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况且,即便太子爷看了,怕也是不高兴的。”
长袖一挥,“你们都退下,退下!”盛气凌人之势可见一斑。
众人纷纷退去后,独留颜蓉一旁侍候着。
“本宫此次召你前来,是想帮太子爷问个真切。听闻姑娘前些日子遭歹人欺侮,见姑娘貌美,掳了去,本宫虽知姑娘委屈,可太子既然说过会纳姑娘为妾,那本宫还是要问上一问,姑娘的身子,可还是净的?”
此话何意!侮辱我的分明是你这妒妇!
“七羽不过是去了亲朋家中住了几日,一时欢喜,忘了回府。怎会惹得太子妃您如此责问!如若不信,您这就派人去问问太子爷,七羽所言,可辨虚实!”
“该问的本宫自然会问,用不着你这小丫头指手画脚!”拍案而起,“可这身子还是要验的。颜蓉,你去找个婆子来,验明处身!”
心中一惊,身子一验,如同一盆脏水泼在身上,无论是非如何,传将出去,都是恶臭满盈的!
凭什么我要受了这种侮辱!
“主子,这,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本宫让你去便去,何时由得你来管本宫了!”说话间便执起案上一颇为沉厚的碟子朝颜蓉扔了过去。
下意识一般,冲到了颜蓉前面,挡住了碟子,一尖角却划过了了额头,见了血。
这下好了。
“七羽姑娘,姑娘,你可还好?”颜蓉急忙扶了我起来。
“没事,没事。”
见此情景,郑瑜也慌了,不知所措道,“是你,你自己冲上来的,怨不得本宫。颜蓉可是瞧见了的。”
“无妨,回去抹了药就好了。若没旁事,七羽就退了。”
“下去,下去罢。”
一路之上,捂着额头,虽见众人皆以怜悯之色看我,可心中是极为愉悦的。
这一处小伤,换得的可不知女儿家的名誉。是非黑白,明日便可见分晓。
站在自己的院门前,深吸了一口气,这种感觉,久违了。
正于院中打扫的琦儿见了我,扔下扫帚,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伴着哭腔,“姐姐你终于回了,你可知这些日子琦儿可是整日担忧,如今你终于回了,终于回了。”
“傻丫头,哭什么,我这不在这儿么。”感动地说道。
“嗯嗯嗯。先进去吧,”说着便要拉着我往里走,“咦?姐姐这额头怎么有血?快些回去上药,迟些怕要留疤了。”
“不必担心,不过一个小伤口罢了。”
撅着嘴,鼻子翘得老高,往上拱了拱,“姐姐不可这般不上心。女儿家的脸,怕是蚊脚大小的疤都是不好的。”
将我强行按在铜镜前的红木漆凳上,从一旁的小匣子里拣出一金色纹理的搪瓷釉瓶,“姐姐,切莫乱动,抹匀了才能好得快些啊,若是抹得不好了···”
“姐姐!我叫你姐姐!要抹便抹,话怎么说个不停,叨叨叨的,像树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小雀儿。”
“哼,琦儿见姐姐刚回来,好心给姐姐上药,姐姐怎么倒责怪起我来了。琦儿不管了,姐姐自己个儿抹吧。”说着侧过身子,不理我了。
拉着她的手臂,晃来晃去,晃来晃去,“好了好了,我错了,求求琦儿帮我,好不好,好不好···”
此番回来,我打心底里想要珍惜身边仍旧尚存的每一个人,无论好,无论坏,无论是敌,无论是友。
“好了,好了,快些坐好,我这就帮你上药。”
“嗯。”收敛了动作,乖乖坐好。
“不好了,姐姐。”琦儿一皱眉,很是紧张。
“怎么了?”
“姐姐的伤口见了风,结了痂,怕是要留疤了。”
留疤?“不是有金疮药么?”
“有是有,可姐姐这伤口···”
我竟忘了这是古代,没有芦荟胶,没有激光,更没有手术,仅有的只是医病的中医。
只想着这么一个小伤口,可如今真留了疤,不免心中有些惆怅,可又不好明说,不然又要惹得琦儿烦恼愁思了。
“无妨无妨,不就一个小疤么?平日里以脂粉遮住,瞧不见就好了。”
“可姐姐平日里不喜涂抹胭脂水粉的呀。”
“再不然,于额前剪些齐发,不就好了么?”
以食指指尖挑了药膏,均匀涂抹于伤口上,打着圈儿,柔柔的。
“我为姐姐涂多些,多少也是能淡些的。”
“恩恩,我的好琦儿,幸而有你,不然我可怎么办啊。”
“那是自然。不过,姐姐这次回来,性子变了好多呢。”
“哦?是么?”上天既然仁慈地给了我这个弥补的机会,我就该好好活着,不是么?“干什么呢?”一把抓住琦儿在我眼前不停晃动的手。
“姐姐走神了,还笑得很有深意呢。姐姐可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儿不告诉琦儿啊?”
“哪有。今日府里可有什么事?”
“什么事···哦,对了,姐姐的义兄,左侍卫前几日来了府里,不对不对,如今是左大人了。”
左侍卫,听到这名字,心突地漏跳了一拍,物是人非,他还是我的义兄么?
“是么?他近来可好?”
“好得很呢。领了颜娇哪丫头,好生风光地回来了呢,府里的丫头哪一个不艳羡呐。”
是啊,那夜他二人郎情妾意地演了一出双簧给我看,此刻,我还记得每分每秒发生的一分一毫。
我记得他捏了颜娇的下巴,极是深情,“如今我已是美人在怀,别无他求了。”
那夜,是我生生世世的噩梦。
“姐姐?姐姐?又走神了。”
“没有啊,还有别的么?”
“嗯,有啊。正值太子心急火燎地命人找姐姐你呢,左大人来了,太子便命他暗里帮着找,可谁知他竟一口回了太子,于众人面前,以公务繁忙之说。”
“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难怪,难怪回来的路上,众人用悲悯之色看我,原不是为了太子妃,不是为了我额角上的伤,是为了被自小一同长大的义兄抛弃了,不置生死。
“是琦儿嘴快了。太子交代过,不可在姐姐面前透漏只字片语。”
自始至终,他都顾忌我的感受,有他,真好。
“姐姐还没说,这伤,从何而来?”
“无意碰了枝桠,划伤了。”
“姐姐休要骗我。姐姐一入府,我便知道了。前去迎你,赵总管说你随太子走了,后又去了太子妃的府院,难不成,是太子妃伤了姐姐!”
“不可胡言乱语。我回来不久,不想多生是非,你可记住了?”
琦儿极为委屈地丢了药瓶于箱底,扭头走了,留下一句,“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