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声辚辚,马车继续赶路。
老管家廖成是看着廖青衣长大的,因此,心里并没有太多男女大防的概念。他坐在车边,故意忽略廖江探头探脑投过来的视线,以及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想了想,撩起车帘一角,将金钗递进来:“小姐,您的首饰……”
廖青衣接过金钗,摩挲了一下,看了眼似乎等待她解释的廖成,含笑不语。
这金钗跟后世的飞镖倒有异曲同工之妙呢。
犹记得小时候,出了她家小区往左拐的胡同口,新开了一家游戏厅,经营者是个半老徐娘,整天打扮得妖妖娆娆的,走路时,屁股刻意一扭一扭的,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满脸都是横肉。
她和姐姐背后管这个老板娘叫黄世仁他妈。
她和姐姐第一次踏足游戏厅,就独独对套圈产生了兴趣,却屡败屡战。不过一个小时,就输光了兜里的十几块钱。
那时候的十几块钱对于她来说,称得上是一笔巨款,几乎是她一个月的零用钱!
顶着姐姐鄙视的目光,回家后,她一发狠,买了几个套环,放学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飞镖盘,不声不响的埋头苦练。
三个月后,她再次拉着姐姐踏进游戏厅,仅仅过去半个小时不到,就把黄世仁他妈急得坐卧不宁,擦着高级粉底霜的脸上,肥肉都在不规则的抽搐,跟在她屁股后头碎碎的哀告着:小姑娘,求求你别套了别套了!干脆你相中啥就直接拿!阿姨绝对没二话!喏,这是你上次输的钱,阿姨一直想着还给你,可惜没腾出功夫……
那天晚上,她的老妈从医院加班回到家里,面对着客厅堆得满满登登的各种小物件,有一瞬间的呆滞,差点以为走错了家门……
想起这些遥远的过往,廖青衣微眯着眼睛,吐出一口气。
一行人又经过了几番盘查,到达城外时,天已过午。
因大将军岳潇率领的大军即将进城,所以城门口增加了不少衣着光鲜的军卒,盘查得愈加严格。
开疆拓土!扬威于南疆……
大锦军队在大将军岳潇的率领之下,剑锋指处,所向披靡……
听说那南疆的头人,长得跟毛猴子差不多……
这可是大锦朝开国至今,百年难得一见的盛事!因此,百姓们放下手中的活计,纷纷走出家门,赶来看热闹。就连城门口也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人们兴奋的议论着,口沫纷飞,慷慨激昂。
车马在人潮中,犹如一叶小舟艰难的行驶着。足足有两刻钟,才挪出不到一百米的距离。
廖成不时的抬头看着天色,脸上难掩焦急。
“成叔。”廖青衣从车帘的缝隙望着人头攒动的街面,低声跟廖成商量道:“莫不如我们下车走吧!这样下去,怕是天黑之前都到不了赵家……”
“……”廖成再一次朝街面望了一眼,无奈的在心里长叹一口气,点了点头,闷声道:“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他们这一行人,今晚怕是无论如何都赶不回蟠香庵了。
于是,经过商量后,将车马交给廖江看管。几个人从车上下来,为了躲避人群,专门捡那无人的小巷子穿来绕去,可还是被拦住了。
“大军即将进城,皇上的御辇已经从宫里出来了,正前往德胜门……没有腰牌,所有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通过!”穿着鲜红甲胄的御林军,手拿兵器,冷冰冰的驱赶着过往行人。
“成叔,既然过不去,咱们莫不如也留下来看看热闹吧!”廖青衣看了看,记忆中,他们所处的位置离正街不远,几步就到了。
“可是……”廖成看着黑压压的人群,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道:“人太多了!”她们几个女孩子家,难不成要挤在一堆男人之间?
虽然廖家没了昔日的荣光,已经讲不起太多的规矩。可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儿家!这要是被人看见还得了?
廖成沉思了一下,道:“小姐,要不然就到咱家的绸缎铺子吧!坐在二楼上,看得更真切!”
从楼上往下看,是比在这里看别人的后脑勺强多了。
老丫欢喜得眉花眼笑,拍着手道:“好啊好啊!咱们马上走!快点,说不定能看见皇上呢!哎呀!可不得了,俺一会儿就能看见皇上了啊!春早姐姐,皇上是不是像戏文里的那样,贴着长长的胡子,然后这样……”说着,翘起兰花指,像模像样的在下巴上假作捋着胡须,腰部还一摇一摆的来回晃着。
明月的脸上虽然也难掩兴奋,但还是瞪了老丫一眼,压低声音警告道:“死丫头不要命了!胆敢学皇上走路!这要是被差役给看见,说不定抓你去坐牢呢!”说完,自己也撑不住笑了起来。顿了顿,再一次翻起眼睛白了她一眼:“再说了,你那模样,还皇上呢!鸭子走路还差不多!”
春早也指着老丫笑得喘不过气来,道:“你这丫头,一提到看热闹,就高兴得找不着北了!”
“……”老丫对于明月的训斥已经司空见惯。因此,她不以为然的吐了吐舌头,笑道:“有热闹凭啥不看?俺们老家有句话,叫看热闹的不怕事儿大!再说,这老多人,可比那戏台子有意思多了!”
说着,嘿嘿笑着,快步赶在众人头里,抻着脖子一窜一跳的越过人群朝街面上望去,嘴里嘟囔着:“这些人都看啥呢?这么起劲!街面上可还啥都没有呢……”
拐过几条胡同,终于来到了正街廖家铺子所在地,廖青衣抬头看去,淡雅的鸦青色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刻着‘锦绣绸缎庄’几个醒目的大字。
踏上台阶,铺子里的一切尽收眼底。黑黢黢的屋子大概有将近二百平米,纵深的柜台上以及地面上,横七竖八的散落着一些成卷的布料,花花绿绿的,上面布满了凌乱的脚印和人为的破损痕迹。
柜台的两端,分别矗立着两伙人,手持木棍门闩等物,一个个衣帽歪斜,鼻青脸肿,虎视耽耽的对视着……看上去,显然双方已经不是第一次交手了。
不仅楼下如此,通往二楼的楼梯上,也一上一下的站着两个人,气哼哼的怒目相向,有看不见的硝烟悄悄的蔓延开来,店里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廖成率先跨进去,眼睛一扫,见其中的一伙人正是他们店里雇佣的活计,站在楼梯口仰着脖子气得直打颤的正是金掌柜。
而另外一拨人,则是老宅的小厮们,在管事廖全居高临下的带领下,也不甘示弱的举着手中的木棍,看那架势,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魄。
“你们……你们这是……”廖成沉下脸,视线越过人群,不满的看向金掌柜:“金掌柜,你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好的铺子,怎么被糟蹋成这样?”
“廖管事……”金掌柜见了廖成,便疾步从楼梯上下来,揩拭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喘息着道:“你总算来了!你瞧……”说着回身指着廖全以及老宅的小厮们,咬牙切齿的道:“你瞧他们,这么多天,每天都来店里搅和,不但不让咱们卖货,见了客人进门,张口就骂……这还不算,你看这些布料,这几匹是蜀锦!这是素绫和古香缎!还有那些……都是上好的料子啊!被他们生生的糟蹋成这样……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
金掌柜想是气得狠了,手指着地上的布料,语无伦次的诉说着,浑身打摆子一样颤抖着。
其实,对于铺子的现状,金掌柜在上次去蟠香庵见孟夫人时,大家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
可是,听说是一码事,亲眼所见则又是另外一码事了。
廖成不动声色的倾听着,眯起双眼看向楼梯中间的廖全。
廖全在看到廖成进来的时候,不由自在的瑟缩了一下,目光闪烁着,可再一想到此举是老太太直接授意的,便又把胸膛挺了起来。
他大大咧咧的龇牙冲廖成一笑,阴阳怪气的:“嗨,老成哥,好久不见了哈!一向可好?呵呵呵!想想也是,一个大老爷们,却躲到尼姑们的裤裆底下蹲着,滋味能好到那里去?要是实在过不下去的话,跟我说一声,我去跟老太太求求情,她老人家心慈面软,说不定一高兴,就让你回老宅呢……嘎嘎嘎!”
廖全说着,想起过去自己在廖成手底下做事,屁都不敢吭一声的窝囊日子,仰头冲天嘎嘎的奸笑起来。
他娘的,这种扬眉吐气的感觉,真是太爽了!
老宅的小厮们早在廖全说到尼姑们裤裆的时候,就已经忍俊不住,‘轰’的一下爆笑起来。
廖青衣就站在廖成身后不远的地方,冷眼四处打量着,见廖全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冷哼了一声,手指着老宅包括廖全在内的人,咬着后槽牙回身冲着几个伙计一字一句的命令道:“打!给我狠狠的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