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车劳顿,转眼就是一个月的功夫。
这天,谢嬷嬷留在林府主持杂事,大丫鬟明冬等人和管事妈妈并生意上的人留守林府,黛玉带了青鸾、白鹭,百灵、七巧等人,和妙玉玲珑乘了那辆轻便的番邦做的四轮马车,径自往荣国公府行去。
路过一段人烟密集的地方,行到街口,只见偌大的牌坊上手书“宁荣街”三个篆体古字。
往前行了一段,只见街北蹲了两个大的石狮子。
黛玉隔了烟罗打量了一番,三间兽头大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的人。
正门却不开,只有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
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
心里明白,这就是外祖的长房宁国公的府邸。
车子又往西走了数百米,,照样也是三间大门,就是是荣国府了。
她和妙玉、林珑都是小辈,并未开正门。
车子进了西边角门,便有荣国公府的婆子们侯在三顶青布小轿面前。
“请姑娘换轿。”待小厮们退尽了,婆子们便上前招呼。
“我不爱坐轿,车子我要留在我的院子里。”
婆子们一阵诧异,只碍于黛玉的身份,并不敢多言,有那眼色快的跑出去通禀了。
好笑的看着婆子们郑重其事的样子,她掀起轿帘,“难道府里就没有车乘?”
“自是有的。”一个衣着华丽的媳妇子名唤周瑞家的垂首回了话,“只是——”
“前面领路吧。”
周瑞家的想到自家太太的吩咐,摆了摆手,车子沿着石子路由二门的侧边进了府,行至垂花门前。
避开婆子伸过来的扶着她的手,抱了林珑进了垂花门。
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临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
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
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
台矶之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他们来了,便忙都笑迎上来,说:“刚才老太太还念呢,可巧就来了。”
话音刚落,三四人争着打起帘笼,一面听得人回话:“表少爷并两位姑娘到了。”
才进入房时,只见两个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上来。
才要行礼,就被他外祖母一把搂入怀中,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
这一哭恰似打开了魔盒,当下地下侍立之人,无不掩面涕泣。
倒弄的黛玉有些不自在,娘亲去了三年,伤心就是有也不愿吐露人前,抱着林珑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正尴尬时,便有一个衣着格外华丽的美少妇扶住了贾母,服侍她坐下了,笑道:“这是林珑表弟?”
“虎头!”小林珑单手指着自己很是认真的说,一番小儿女憨态倒叫众人笑了一回。
有小丫鬟拿了蒲团放在贾母面前,黛玉便领着林珑行了礼,又有妙玉行了礼。
贾母又指着众人一一给黛玉他们介绍了,见了礼,妙玉和三春在一起坐了,黛玉被熙凤拉到贾母身边。
熙凤携着黛玉的手,上下细细打谅了一回,笑道:“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象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
说着又停了停,“只可怜我这妹妹这样命苦,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
说着,便用帕拭泪.贾母笑道:“我才好了,你倒来招我,你妹妹远路才来,身子又弱,快再休提前话。”
熙凤听了,忙转悲为喜:“正是呢!我一见了妹妹,一心都在他身上了,又是喜欢,又是伤心,竟忘记了老祖宗。该打、该打!”
又忙携黛玉之手,问:“妹妹在这里不要想家,想要什么吃的,什么玩的,只管告诉我,丫头老婆们不好了,也只管告诉我。”
一面又问婆子们:“姑娘们的行李东西可搬进来了?带了几个人来?你们赶早打扫两间下房,让他们去歇歇。”
黛玉一听就知道这琏二嫂子正是管家的人,也不客气,笑着说:“可是呢,父亲想着祖母,寻了些江南的土仪让我带来,都标了姓名,还请二嫂子遣几个人和我的嬷嬷说一声将东西归置了,房间什么的无甚大碍,可是要在祖母家待好些日子。因弟弟还小,我领着弟弟住,还要一个一个单独的小院子,一应衣食银钱由我们出了才是处长之法。”
熙凤听了这话在情理之中,只得应了,心中对黛玉另眼相看。
“薛家姨妈住了梨香院,你林妹妹年岁又小,还是住的距我近些,就住清风楼吧。”
贾母开口,黛玉、熙凤自然称是。
另一边,甄妙玉和惜春谈的投契,也拉了惜春凑到贾母跟前,笑道:“老祖宗,允我和四妹妹一处住可好?”
自然贾母没有不允的,见眼前的妙玉长相不俗,两府都是老交情了,甄家关系还在,家财又丰富。
这么想着又觉得对妙玉有些怠慢,一时又将她拉在身边坐下,笑着问了些读什么书之类的话。
黛玉也不在意,拉着新近学会走路的林珑到了内室。
姐妹几个看着林珑玉雪可爱,身为郡主的黛玉又没有架子,便收了规矩,在旁逗弄,小儿女之间的感情发展的很快,不多会儿气氛就很是热闹了。
“林姐姐平日做什么消遣?”
一语未了,只听一阵脚步声响,“宝玉来了。”
外面的丫鬟打起帘子,众丫鬟脸上的笑又厚实了几分,
心中好奇,将视线转向正堂,黛玉心中疑惑着这个素来名声不好的表哥不知是个什么模样。
倒不见那蠢物也罢了!
正想着,忽见丫鬟话未报完,已进来了一个身量颇高的少年: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
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
黛玉一见,便吃一大惊,模样果然如传闻中一般,只是心下好生奇怪,倒象在那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
宝玉向贾母请了安,贾母便命:“去见你娘来。”
宝玉即转身去了,众丫鬟打点杯盏,吃了饭,贾母留了黛玉说话。
再见时宝玉已换了冠带: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仍旧带着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绫裤腿,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越显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
贾母见了笑道:“外客未见,就脱了衣裳,还不去见你妹妹!”宝玉忙来作揖,见毕归坐,指着黛玉笑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贾母笑的高兴:“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他?”
“虽然未曾见过他,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也没什么不好。”
贾母心满意足了,连说了两个“更好”。
宝玉直直的走近黛玉身边坐下,又细细打量一番,只看得黛玉浑身不自在,堪堪要发飙,又听她问:“妹妹可曾读书?”
黛玉在家常和男孩子相处,没有一个如宝玉这般腻歪,分明没有对她的一丝尊重,只得敷衍:“不曾读,只上了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
宝玉又道:"妹妹尊名是那两个字?"
自己未及笄,如何有表字,这表字不是长辈爱惜赐予的么?
心下生气,只不理他。
宝玉又说:“可也有玉没有?”
黛玉知道他身下来就口含宝玉,这是卖弄?
“我没有那个。想来那玉是一件罕物,岂能人人有的。”
宝玉听了,登时发作起痴狂病来,摘下那玉,就狠命摔去,骂道:“什么罕物,连人之高低不择,还说`通灵‘不`通灵‘呢!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
顿时乱了,吓的众人一拥争去拾玉。
贾母急的搂了宝玉道:“孽障!你生气,要打骂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
贾母明显偏心的话,黛玉听了却没有多少伤心的感觉,早在母亲死后,赖大家的到林府争产她就对外祖家的感情浅了几分,正是所谓无欲则刚。
只是,对宝玉心里却有些奇怪的感觉,先时见面就有中命中注定的熟悉感,如今宝玉为她这样砸玉,砸了对他很重要的东西,那种被人珍视,爱若珍宝的感觉让人心里暖暖的。
黛玉决定不讨厌宝玉了,其实他也有可取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