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子的府邸叫做“七弦堂”,一看名字就知道是个丝竹管弦之地。自从自请为庶民之后,博临便开了这间琴坊,和银华二人当起了琴师。虽然没了权势富贵,二人倒乐得做了这散仙,每日里悠闲自得,好不快哉。
杨星一勒马,刚刚翻身跃下,尚未走到门口,就听得琴声隐隐约约的传来,透过门板,虽然听不真切,却也感觉的到那样的淡然。
听了一听,杨星这才掸了掸衣襟和袖口,拍上门环。
应门的是个年纪不过十一二岁的男孩子,看打扮倒像是个有出身的,并不像是小厮和门童。
男孩子只微微行了一个点头礼,向着杨星问道:“请问将军此来所为何事?是来拜访临师父,还是银华师父?”语气平和有礼,不卑不吭。
杨星心中称奇,想不到博临一个成为庶民的皇子,养出的家童竟然有这般气度。倒是不可小瞧了。
想到这里,杨星也态度谦和的答道:“杨星求见博临皇子,请小童代为通报。”
男孩儿眨了眨眼睛,上下打量了杨星一番,问道:“你可是宁国将军府的那个少将军?”
杨星笑答:“正是在下。”
得知了杨星的身份,小童想了一想,侧身让开道:“杨少将军且在厅中一候,我去院中帮你寻临师父来。”
杨星客气的任由小童牵了马去,顺着小童所指的方向踱进正厅。
不多时,轻柔而平稳的脚步声从院中行来,杨星抬头看去,却是九皇妃银华。杨星连忙拱手而立,心里琢磨这可该称呼什么才好呢。
好在银华善解人意,似是随意的说了一句:“银华见过杨少将军,杨少将军可如旁人一般,直呼妾的名字银华便好。”
真的是善解人意的姑娘,杨星的眼神里多了一分赞赏,客气的说道:“银华姑娘有礼了。”
银华略一点头,说道:“此时先皇驾崩,新帝未立,杨将军这么早来访,必是有了什么急事。只是先皇驾崩,家夫想去尽孝,却又得避嫌,甚至苦恼,已经呆在书房一天一夜不曾出来了。”
杨星听言,不禁面上一红。他哪里是有什么急事啊,在这先皇驾崩的当口,他居然鬼迷心窍吃错了药,一大早来替叶聆雪求抚琴。这番,怕是要失信于叶聆雪了。
只是,来都来了,即便不为抚琴,也是该看看九皇子博临的。杨星向着银华恳切而不失亲近的说道:“先皇驾崩,九皇子心念孝道,本是应该。只是这样陷入沉痛,难免伤心,杨星不忍,想去劝解劝解。”
银华一张嘴,又咬唇不语,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然而思忖了一下,终究还是叹息一声道:“也罢,杨公子请随我来吧。”说完,便缓步轻移,转身领着杨星往书房走去。
“吱呀”一声,推开书房的门,杨星便看见了斜靠在椅背上精神不振的博临。阳光照进书房,打在博临的脸上,博临这才发现有人来了,缓缓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不要紧,倒吓了杨星一跳。
只见博临面色惨白,眼眶乌黑,黑中带青,眼神空洞而呆滞,活脱脱像是中了邪一样。整个人都沉浸在大病一场的感觉中,竟像是老了十岁。
见得这样的博临,杨星来时要说的话全哽在喉中,说不出来。
银华似是早就见了博临这幅样子,并无惊讶,只慢慢走到博临身边,有意无意的让博临的头靠着自己。
杨星想了半天,也只说的一句:“皇子节哀顺变,切不可过于自伤。”
其实,古往今来,遇见生离死别,大家都只说得这一句,再无其他。
不是因为大家词穷,而是面对沉浸在悲伤中的人,无论说什么,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空洞无实。
一直到出了门去,杨星对叶聆雪的托付都只字未提。面对着那样的博临,他实在说不出。
然而,府门一关,博临便和银华相视而笑,哪里还是刚才那个半死不活的颓废样子。杨星虽然见多了官场上的你争我夺、尔虞我诈,却仍旧是个武将,心思还是单纯直接的多。
如果有心,杨星就该想一想,进门前那样平和的琴声,即便不是博临弹奏出来,那银华见得丈夫如此,琴音中怎会不带担忧?
当杨星回府把这一情况转告叶聆雪时,叶聆雪的神色变得很古怪。
然而,这件事没有就这样算了,叶聆雪起身写了一张字条交给杨星,让杨星再跑一次,亲手把字条交给博临即可,什么话都不必说。杨星因为没能完成叶聆雪的托付,心中有愧,少不得又打起精神再跑一次。
字条上只有寥寥八个字:“还君明珠,君当如何?”
这句话,杨星实在看不懂。他不知道叶聆雪这样孤僻的性子,何时和庶民皇子有了交情。
不过,杨星却亲眼见到了这八个字的作用。拿到字条不过两个时辰,博临便带着银华登门拜访。
当博临和银华踏入杨府大门的时候,看到的每一个下人都是眼袋浮肿,面色要么惨白,要么蜡黄。这,便是近几日恐怖死亡导致的直接后果。经历了连续的惊吓,杨府的人多半都夜不能眠,食难下咽,一个个都脱了相了。
杨星觉察出博临看向众人的眼光,不禁赧然道:“九皇子见笑了,我这府上近两日不太平,大家都被吓得惶惶不能终日,是以如此神色。是杨星平日对家奴教导不够,才失了仪态。”
博临见杨星如此说,只得劝道:“现在我大恭内忧外患,国力维艰,父皇他又……乱世难免多妖人。”
博临如此解释,杨星也只能苦笑着摇摇头。
三人一路无话,径直走到叶聆雪房前。杨星推开房门,就见叶聆雪已背靠着软垫,坐在床头,穿戴整齐好整以暇的等着博临。她面前的案几上,是早就备好的一张琴,似乎对于邀请博临抚琴这件事儿是胸有成竹。
叶聆雪看向杨星,温婉的笑道:“有劳杨公子了。”这话说的甚是客气,不过言语间的意思却是告诉杨星,你可以出去了。
杨星近来习惯了她这样的脾气和性格,对于这样的话不以为意,还在出门时很体贴的从外面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