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揣着和杨星一样的想法,心里想着这叶家小姐只怕于此时看破了生死,经此大劫,大概早就生无可恋。
然而,心里虽是猜测着,却谁都不愿踏前一步,只远远的看着,唯有杨星,见叶聆雪如此,捏着一把冷汗跟到火楼之下。也正是如此,才只有他看清了叶聆雪的动作。
只见叶聆雪于棺木之中捞出两只精巧的小连弩,没等杨星反应过来,已是十几只弩箭向着不同的方向飞了出去,连景德等带着功夫在身的武将自然躲得过,反应并不很快的平常人却是吓得地上乱跳。然而毕竟武将出身,连景德只顿了一下就发现这弩箭意不在伤人,倒像是瞄着地上的某些特定位置。
事实证明,连景德的第一判断是正确的,因为众人的身后已经窜起了十几股冲天的火苗,还伴随着燃烧的“噼啪”声。
最先反应过来的一些人已经顾不得向主子请示,早早扭身跑去,想趁着火势不大穿过火墙,却被浓烟熏了回来。
唯有杨星,看见火势起来,第一件事竟然是爬上火楼。他本来身手极好,眼看就能抓到叶聆雪的脚踝。连雪雁本是被自己叔叔抓着护在身旁,眼睛瞟到这一幕,脚下竟似生了根,不惦记着跑,却也不向前。连景德活到这个年岁,如何不晓得侄女的心思,只急的一跺脚,顾不得什么的硬是拉了连雪雁向烟雾稀薄的地方避去。连雪雁人是被拖走了,眼睛可一刻未离那座火楼。
叶聆雪此刻也向连雪雁一样,看着杨星。
她是不能让他近身的,不然这一切的努力,一切的布局,都白费了。她是不忍让他近身的,他一旦站错了阵营,那就是万劫不复。杨府以后会怎样,她叶聆雪可一点都不在乎,便是满门抄斩诛了九族又如何?然,脚下那个焦急的看着自己的男人,终是不该死的,他这样的人,该好好地活着。
杨星从叶聆雪动手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今日她断无求生之理。现在眼见她竟然早就设计好了一切,准备把往日里打压叶府的人都给她叶家陪葬,更知她一心求死。自己被算计在内,他是难过的,难过的不是叶聆雪骗他,而是不管他做了多少,始终入不了她的眼。然而,他仍旧不忍看她就在今日这样化作灰飞,更不忍求生的众人把她抓下来践踏。所以,他想赶在一切结束之前,为她再争取一次。她逃跑也好,劫持自己也好,总比死了的好。
杨星快,那些武将也不慢,有的已经奔至火楼下,准备擒拿叶聆雪。
他们快,叶聆雪也不慢,兜头就把棺木推下,那棺木里藏着的火油浇了来者一身,杨星也不能幸免。那火油一淋下来,杨星和赶来的武将都心里一紧,连忙后跳。然叶聆雪虽然有伤,此刻却不敢耽搁,手里一略,边燃了弩箭,朝着来人发了出去,中了的,忙在地上滚灭,没中的,红着眼恨不能至叶聆雪于死地。
杨星,当然没中。因为叶聆雪本就是瞄着他脚边的位置发的。
不等怒吼着冲上来的人说些什么,叶聆雪已经站在岌岌可危的火楼上扔下了火烛,拔地而起的烈烈之火像是地狱里伸出的舌头,舔上了火楼。
火楼之上,叶聆雪狂傲的大笑,笑的那样张扬放肆,笑的那样灿烂开怀。
“我叶家子女,头颅可抛,热血洒尽,便是化作尘土,那也是干净的。我叶姓族人,便是弯下了腰,那也只因为你们活的太卑微,引得我们不得不低头俯视。”
火舌已经在叶聆雪脚下乱跳,冲起的热浪翻动着她的衣袖裙摆,白色的人影于红色的火光中纷飞,那样模糊而又真切。
叶聆雪于冲天火光中指着杨星,朗声说道:“你道你杨府满门忠烈,其实不过是沽名钓誉之徒。莫要以为假心假意的收留了我几日,便以为自己于叶家有恩。我叶家走到今日,其中也有你杨府的功劳。”
这几句话喊下来,杨府的仆从各个脸色紫涨,青筋暴起,口里骂着“忘恩负义的东西”、“养不熟的白眼狼”,独有杨星像是气傻了一般,愣在原地,不言不语。
叶聆雪的衣衫眼看就没入火中,她却满眼带笑,脚下发力,猛的腾空而起,身子却是向后飞去,那背后,便是当日她弟弟跌落的悬崖。
她留给世人的,便是这样一个决绝飘落的身影。山顶的大火,就如那天她叶府的大火一般,毫无预警的燃起,燃的突然而惨烈。
这一场离别之火,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牢牢记住,直至死亡。
杨星就那样站在山巅,看着白衣胜雪的她从前方飘落,就着火光凝视着她最后一刻的笑容。他第一次看见有人自己选择死亡的时候,笑的那样轻松而平静,可是心里却透着那样的哀伤。他没有眨眼,他想着,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好好地看清她。如果,他不是杨府的少将军,她不是叶府的大小姐,他们本有机会能够在一起的。可这个如果真的成立,他们又该如何遇见呢?
世间虽大,却只有这个女子不同。她这一生,爱的浓烈,恨的清楚,就算是死,也死的明明白白。刚才她说自己的那一番话,别人不懂,他却懂得。她并不是那样忘恩绝情的人。她这样说,只是念着他的这些好处,不愿意日后别人抓着杨府的把柄,宁愿坏了自己的名声,也不想累了最后收留她的地方。
老皇上刚去,朝局一片混乱,各方势力都意欲抓住这难得的时机换了江山。没有野心的,将成为这场战争中的牺牲品。有野心的,将在这场战争中得到最无上的荣耀和奖励。当然,胜利者也将付出他们此生最宝贵的东西,至于是什么,也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山巅之火,结束了叶家最后一点残念。那这世间的欲望之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