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淳从殿内出来透透气,稀薄的日光透过云层照下来,宫墙上方的天空几片柔软的云絮悠悠飘浮着,如最好的绸缎。她绕过回廊,迎面碰到一个宫女,宫女朝她笑了笑,正是那日进她房里的人。
向来在中宫闭门礼佛的皇后不问世事,所以弘晋帝醒来的消息传到中萃宫时已迟了一日。皇后一身暗紫常服,一头乌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身上除了一串佛珠再无它饰,因常年受佛法的熏陶,她周身散发出一种出尘的清静与安详。此时她与一个老嬷嬷往正和殿而来,并没有乘坐肩舆,甚至连一名宫女都没有带出来。
真淳是听到宫人们行礼,她才知道前面那位老媪便是皇后,她曾听她娘说,她还没出生皇后就闭宫礼佛了,二十多载多未踏出过宫门一步。她当时趴在她娘的膝上问她娘,皇后娘娘为什么连陛下都不见。
她娘搂着她,说皇后娘娘是个性子清高的人,她与陛下也曾有过伉俪情深琴瑟和谐的一段时日,后来陛下不断地纳妃,皇后娘娘极为不满,渐渐地就与陛下疏离起来,那时皇后娘娘还是在掌理**的,直到太子遇刺身亡时,皇后娘娘才闭宫不出,连太子的葬礼都没出席,陛下说皇后娘娘太过绝情,连看自己的皇儿最后一眼都不愿,当时宫人们听到陛下与皇后娘娘在殿内吵了起来,隐约听见皇后娘娘说,都是你那些好妃子,害死了本宫的孩儿,你还有脸跑到本宫这里来说本宫无情。
真淳记得娘说完后,自己的心情久久都不能平复,她又将这件事告诉姐姐,姐姐当时叹息一声:天下女子有几人能有皇后娘娘这样的福气呢,陛下虽然不断纳妃子,但他为的是江山后嗣,他心中是有皇后娘娘的,不然也不会容忍皇后娘娘任性这么多年而不废后。
事关皇家轶闻,她娘三申五令,这件事不能拿出去说,后来她与姐姐就没再提过这件事了。如今恍然一见皇后的真容,她同其他跪在地上的宫女一样充满了好奇。
皇后伫立在殿前的台阶下,抬头望着青天下气势恢宏磅礴的正和殿,她轻声问一旁的嬷嬷:“本宫有多少年没来这里了?”
“皇后娘娘,有二十八载了。”
真淳听到嬷嬷略呈老态的声音回道,她和所有的宫人们跪在地上,深秋的寒风吹起宫人们的衣角,飘飘欲飞,周围是那样的安静,这种安静让人觉得仿佛会一直延续下去,只有点点碎阳照在身上还有一点感觉。
“皇后娘娘,进去吧!”嬷嬷扶着她的手臂,温声劝道。
皇后似沉默又似轻叹了一声,抬了抬手,缓缓踏上了殿前的台阶,两人的影子从真淳身前渐移渐远。
皇后出宫的消息一时间传遍宫中的每个角落,各种猜疑和打探像雨后的小草一样疯长不息,让这个沉闷压抑了许久的皇宫回复了它本来的活跃躁动。
真淳静观着宫中的变化,傍晚时,楚子邢带来了消息,陛下下令大肆搜查京中身份可疑的人物,所用兵力几乎调动了全部禁军,真淳听后微微一笑,对于这个消息显得并不如何吃惊。
“看样子,你似乎清楚内情!”楚子邢揣摩着她的神色,语出一句。
真淳笑而不语,在夕阳下拣着手中的药材,直到楚子邢的好奇心越来越大时,她才缓缓道:“陛下怀疑上官晏没死,正是在搜查他。”
楚子邢在宫中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也满脸讶色,上官晏的尸身不是与四皇子平南王的在灵殿内吗?随即想到一种可能性,他几乎要失叫出声。
真淳端起药筛起身欲回屋子,经过他身边时低声道:“陛下换了太医,架空杨总管,难道楚侍卫还没有觉察到陛下的心意吗?”她顿了顿,又道:“楚侍卫早些回去吧,此时人多耳杂,被人发现了不好。”
“上官晏是你的夫君……”
楚子邢想从她的眼神与脸色中读出她心中的想法,却见她始终一脸平静柔和,他以为他简单羸弱,他却从来没有看穿过他,反而是自己,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真淳抬头一笑,那笑容轻轻柔柔的,如天边柔软的晚霞温柔地抚触着大地,他听她道:“没有他,你会活得更好,楚侍卫如果是我的话,会如何选择?”
她再一笑,越过他进了屋里。
晚膳后,弘晋帝不在正和殿,听采眉说真淳才知道,弘晋帝带着张公公去了中萃宫用晚膳,她有些担忧,陛下身子还虚弱,深秋的夜晚风寒露重,陛下万一感染了风寒前面的一切努力岂不是白白尽弃了。
采收笑着道:“妙馨姑娘不用担心,陛下是乘轿舆去的,而且还随身跟了两位太医,若陛下有不注意的,太医自会提醒陛下的。”
真淳终究不放心,但她也不好跟到中萃宫去,而且除了平月公子教她的,对医术她一概不懂,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采眉看出她的担忧,跟她一起在外殿等着,正和殿里只点了几支烛火,昏昏黄黄的光线照得殿内一片氤氲之色。宫人们也都遣散了开去,只有几名当值的在外殿候着。
一会,殿外响起说话声,采眉起身出去,没过多久又进来了,说是俪妃娘娘方才过来,得知陛下去了中萃宫后又离去了。
真淳拢了拢袖子,以抵御门口灌进来的冷风,忽又听得外面有人进来,采眉一把拉她跪下,口中道:“拜见六殿下。”
一道阴影打在真淳身上,她看着面前出现的那对黑色皂靴,再往上是莽袍的袍摆,这就是六皇子吗?她从未见过六皇子,陛下昏迷的那段时日他也从未踏足正和殿看过陛下一眼,不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物。
“起来吧!”六皇子的声音低沉悦耳,听之让人如品美酒,不觉得沉醉其中。
两人起身,敛首立在一旁,又听他问道:“陛下呢?”
采眉回道:“陛下去皇后娘娘宫里了,此时还没回来。”
真淳直觉地感到一道视线绞在她身上,那视线专注而强烈,让她有微微的不适,忽而一阵冷流袭向自己,接着她的下巴被人挑起,她望进一对黑如暗夜的眸子里,如此迷人的一对眼眸,只是那里面散发出来地轻佻和放荡让她本能地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