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酒杯触地，早先持杯之人同着蔓延开的猩红酒液组成地砖上的诡异画面。
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瞳孔越来越涣散。
眼前耳边都是过往--苍凉的荒野，如血的夕阳，兵刃的碰撞，战马的嘶鸣……掠过烽烟四起的城关，闪过战场无情的砍杀，他四周突然安静。
远方熟悉的身影渐渐靠近，愈加清晰，原来，是那日思夜想的人啊。她向他伸手，开口：“一起走吧。”
他朝她微笑，想紧紧握住那只手，然而，还未触碰，一切已归于沉寂，归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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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嘈杂的街道上，她感到十分烦闷，或许是冬日总让人懒散、无神。
她轻哼，下颌抬起，昂首走进商场，口中自语：“有什么能打扰本小姐购物的心情，又有什么是购物不能解决的呢？”
她乐于享受，若非乱世，定然混迹都城。她明艳张扬，配上一副好皮相，处处夺目。她忘性大，甚至忘记自己活了多久，有时她觉得，时间明明很漫长，可是转眼朝代更迭，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现在，皇帝也没了。她很懒，没有活计时，家中一待少则一周，多达半月，可是她也勤，一个城市生活一段时间就会搬到另一个城市，她自认见证了许多城市的变迁。
她便这样辗转南北，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久而久之，忘了许多事，忘了许多人。
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商业圈，有一条夜幕降临，繁华即至的酒吧街。一家“若初见”就开在最显眼的位置，她是常客，也是老板娘最不待见的金主。她从不付钱，喝完就走，老板娘常说：“越有钱越抠，都这么富了，还舍不得掏个酒钱。”
她便回：“老板娘活了那么久还在乎这点钱吗？”
在她的记忆中，最早认识的便是老板娘。
老板娘说有一家农户，虽然清贫，好在夫妻二人恩爱，倒也温馨幸福。妻子是个温柔的人，即使如老板娘般长在院中的野生植物，淘完米后她也会浇浇水，不时还会与它们说说话。这样的日子终归被战争打破。老板娘记得，那天来了一支军队，丈夫就被带走了，妻子每天都会在门前等些时辰，再失望地进屋。
时光飞逝，年复一年，妻子一人难以挑起一个家，起初还有邻里亲戚的接济，但世道越来越不太平，日子越来越不好过，谁也顾不得谁。天灾人祸，如人间炼狱，最终，妻子没有熬过开春前最后一场大雪。老板娘说，，妻子就倒在盼着丈夫归来的门前，眼睛未合，一个晚上，尸首埋在雪中，瞧不出任何端倪。第二天，新帝结束了战争，新的王朝建立。那年最后一场大雪抹掉了满目疮痍，开春后，一切都是从新开始。老板娘感叹，乱世中的离别，真的就是生离死别。
她喜欢到老板娘这喝酒，除不用付酒钱外，就是来接活。
这块土地，不缺各类非人物种，有的，怨念太深，盘踞一隅入不得轮回，有的，心术不正，危害一方作恶多端。而她，做着清除这些非人的买卖。
最近，梦中断断续续出现一个带着鬼面具的人，伸手可触，而又瞬间远去。
她多次从梦中惊醒，之后心中便是久久不散的悲痛，自内而外，扩散到极致。
她问起这鬼面具，老板娘也不知是何物。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直到接到这次的活计。
雇主是一位有名的古玩收藏家，最近收了一次明器，家中开始出现种种异常。
她在雇主家巡视一圈，发现也不是个重活，被困住放出去就好，简简单单一大笔进账。本想早点结束，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可玻璃柜中的鬼面具让她再难移开目光。
这面具，与梦中毫无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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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做什么？”老板娘看着眼前的男子，目光微寒。
这人正是她的雇主。
男子笑回：“老板娘您其实知道，活着不比死去好过多少，那何尝不给她一个自己选择的机会呢？”
“这机会，不该你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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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遍一遍研究面具，她愈加迷惑，单单一个面具，没有任何结果。
想起梦中自己总是伸手去揭，但也触不及，她拿起面具缓缓戴上……
像是历经前世今生，面具掉下时，她怔在原地，面庞满是泪痕。
再见到老板娘时，老板娘看到她手中的面具丝毫不惊讶，淡淡道：“看来你是全记起来了。”
她再无往日顾盼流转的风姿，嗓音沙哑，问：“为什么要帮他？”
老板娘叹气，拉她坐下，慢慢开口：“不是我帮他，他想你忘了他好好活下去，你的执念却让你不死不灭。阿瑾，既如此，你自己做个选择吧。”
老板娘说完拿出一坛尘封的陈酿，揭去封口，满屋溢香。老板娘说：“他给你埋下的酒，如今，该起封了。”
彼时，她失去双亲，与他相遇，他们，成为家人。
后来，他弱冠受命，一战成名，他们，相见时难。
彼时，他担起重任，南征北站，他们，渐行渐远。
后来，她千里单骑，破开阻碍，他们，并肩作战。
再后来，他封王加爵，她也久经沙场，他们，再也斩不断情丝。
“他听说，渝南人家女儿出生会埋一坛酒，等到女儿出嫁再拿出来。他以为，能喝到这酒。”
她抿着开封的陈酿，泪眼模糊。
“他说，没能亲眼看着你穿上嫁衣，很遗憾。”
他是她的兄长，也是她的良师，他给她一个家，也倾囊相授。
“他还说，最好能让你忘了他。”
遗忘，有时是解脱，有时却是痛苦。
“他最后要告诉你，如果能再相遇，一定娶你为妻，亲手为你披嫁衣。”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与老板娘告别的，回过神，人已站在露台。
寒风一阵阵刮过，她丝毫不觉，口中喃喃自语：“忘记，有时是解脱，有时却是痛苦。”
手中的鬼面具慢慢燃烧，她也开始消散。像萤火虫的点点光芒，缓缓黯淡，直至黑暗。
似乎又见到他，他露出微笑，她向他伸出手，开口：“一起走吧。”
他抬手回应，她却害怕他再一次逃开，急忙握住，他也收紧，不再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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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