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将辞呈递给总编的时候,他显然是被我吓了一跳,在他心中,我一直是那个没心没肺,凡事冲在最前面的曾寒玉,而不是现在这个畏首畏尾,失去自信的曾寒玉。
“寒玉,是不是我给你的压力太大了。”总编推了推眼镜,示意我在他面前的沙发上坐下来,“如果是这样,我表示抱歉。但是你是个做新闻的人才,我不希望你就这样放弃掉。”
我看着对面易总编的脸,已经是个近五十的小老头了,却仍然将发丝梳的一丝不乱,永远穿着笔挺的西服和裤缝整齐的西装裤,擦的锃亮的皮鞋,永远提前上班,深夜下班,永远像只母鸡一样张开双翅帮我们承受着来自总公司的压力和责难。
“不是。”面对着这样一个上司诚心的关怀,我无法用谎言来搪塞,“我个人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想离开这里。”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些意见。”
那个下午,我同易总编坐在午后昏黄而温暖的阳光下,在他的谆谆善诱中,说完了我和萧驷言的故事。我曾经以为,那段回忆和萧驷言这个人会一直一直烂在我的心里,无论结疤与否,都是我此生不愿再提及的伤痛。可是,当我同易总编说完这一切,我忽然发现,我并没有在心里放下这个人,纵使我不停的说服自己,不停的欺骗自己。但是那一刻,我知道,他在我心里,将会永远永远占据一个我无法忽视的角落,顽强的生长在那里。
如同那离离原上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寒玉,我无法说你做的对或不对,毕竟这是你自己的感情和人生。但是你若想逃离,我能提供一个去处。”良久,易总编看着我坚定的眼神,这才缓缓说道,“X市的分公司想从我们这边借调一个人,如果你愿意,我明天就可以为你办好手续,让你过去。”
“我愿意。”我几乎不曾思考,脱口而出,现在我面前的所有问题,都简化成一个问题:如何逃离这里,如何逃离萧驷言。再过几个月,即使他不愿意娶我,也会为了他的骨血,同我一同走进礼堂,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所以,为了避免出现这样的结果,我必须离开。
从小到大,似乎只要发生什么我无法解决的事情,我所做的第一件事,不是面对,而是逃离。躲开了,似乎那最坏的结果便不会发生了。
“寒玉,你要知道,逃离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但我提供这样一条道路给你,希望你想清楚的那天,可以勇敢的面对这段感情,这个人。”易总编推了推眼镜,站起身,和蔼的对我说,“现在,我去为你办手续,你回家收拾收拾,明天早上八点,机场见。”
我推开门走出去,眼角的余光瞥见总编默默的站在那里,午后的阳光镀在他身上,那样温暖。
我想,未来的日子,必定十分艰难,然而既然选择了这样一条路,无论如何艰难,我都会一步步的走下去。
回家的路上,我不停的做着深呼吸,然后掏出电话,打给萧驷言。
“萧驷言……”纵使已经打了好几遍腹稿,我却仍然无法一次性顺畅的将谎言说完,我顿了顿,便听见手机那边传来萧驷言好听的声音,“怎么了,想我了?”
我的眼泪瞬间喷涌而出,我捂住嘴,挂断电话,一个人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默然流浪。
萧驷言的电话立刻拨了过来,我听见手机在我口袋里一个劲的歌唱“IAmYours,IAmYours……”这是萧驷言最喜欢的一首歌,于是我便设置成了手机铃声,萧驷言每次听到这个铃声响起,便会无辜又无奈的看着我,无声的念叨:“我知道,我知道……”
良久,久到我站立的腿感觉到阵阵麻意,我这才将自己从回忆中拉出来。掏出手机,竟有16个萧驷言的未接电话,我装作若无其事,用毫不知情的口吻回了电话过去:“怎么了,怎么打这么多电话给我?”
“曾寒玉,你怎么了,你没事吧?”电话那头,萧驷言的声音焦急而愤怒,“为什么不接电话。”
“哦,没有……刚刚正在采访,打电话是想告诉你,我出差了,可能要两天以后才能回来。”我在心底狠狠狠狠的深呼吸,才能那么顺畅的将这番谎言说出来,声音平静,语气平和。
“噢——”萧驷言显然是相信了我的说辞,“那你在外面记得要准时吃饭,不要太晚睡觉……”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如果想我,打电话给我,我会飞奔过来。”
他此言一出,我顿时犹如万箭穿心,根根正中我心脏,让我毫无还击之力。
回到家,我将事情简单的同父母说了下,当然略去了中间的种种种种,最后只简化成一句话:我同萧驷言分手了,我明天要调到X市去工作。
我从他们的眼中看见原先簇簇燃烧的希望之火在我毫不留情的话语中渐渐熄灭,直至暗淡无光。当然,当然,他们一定以为,萧驷言就是那个可以在他们离开后,照顾到我到永远的人,差一点,连我也这样认为了。
只是可惜,还是差一点,便到不了永远。
母亲看着我,她看到我眼中的坚定和受伤,她只默默的说了句:“早点回来,我和你爸在家等你。”
晚上坐在房间收拾的时候,母亲过来坐在我身边,拉住我的手,“寒玉,我知道你有你的原因,不过没关系,你放心去工作,我和你爸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我抬起头,看见她眼中的不舍,和理解。
我伸出双臂,轻轻的拥抱她,在她耳边不停的低喃:“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自私,妈妈,对不起,对不起……”
“傻孩子。”她轻轻的拍着我的背,像极了小时候我被病痛折磨时,她温柔的抚摸。我沉浸在这片不舍和温柔当中,晚上硬是缠着她同我一起睡,抱着她的胳膊,同她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我小时候的事,然后,慢慢入睡。
第二日早上起床后,父亲已经做好了早饭,是我最爱吃的杂酱面配荷包蛋。清爽的面条上盖着一层土豆杂酱和一个煎的像小鲍鱼一般的荷包蛋。我坐在饭桌前,无声的将那一碗面条吃完,然后默默的将那种味道记在心底,在我无助和彷徨时,静静回味。
由于我坚持不要他们相送,他们便送我到了巷子口,我上车的时候,从出租车的倒车镜中看见他俩互相搀扶着站在那里,仿佛要站成永恒一般。
我终究没有勇气回头,只是伸出手,故作潇洒的同他们挥挥手,然后在倒车镜中看着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赶到机场的时候,易总编已经等在那里,他将介绍信交到我手中,语重心长的同我说:“曾寒玉,我会帮你保守这个秘密。但是如果有一天,你愿意回来面对这一切,我随时欢迎。希望在我退休前,能重新做你的上司。”
我无语凝咽,这个世界,纵然让我遇上肝肠寸断的萧驷言,也让我遇上很多让我温暖的人,所以,对我而言,并不薄。
坐在飞机上,看着东湖市在我眼中慢慢变小,直至变成一团模糊,再也看不清分毫。我知道,我的新生活,从这一刻,宣告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