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泪顺着他的手指很快滑落到被单上,迅速的让他以为是一瞬间的错觉。
他低眸,看到手指上有浅浅的水迹。
他还未来得及抬眸,又一滴圆胖胖的泪滴落在了他的手背上,他像是被烫了一下,手掌微微一颤。
他抬头看她,正看见她低首的一瞬间,又一滴泪,在她睫毛上轻轻一颤,然后掉落在了面碗里。
许菀之不敢抬头,两眼盯着床单默默咀嚼口中的面。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只是在专心地吃面,明明只想了那么一下下好久没有人喂她吃过东西,没有人在她生病的时候照顾她,就不经意地打开了记忆的闸关。
十六岁前,她还是一个幸福而无忧无虑的女孩,也许一道做不出来的数学题就是她生活中最大的烦恼。那时的她,生病时还有爸爸妈妈守在身边,心疼地哄她吃饭吃药,为她加衣盖被;那时的她,可以在考试考砸了的时候躲在爸爸的身后,对着气急败坏的妈妈做鬼脸;
那时的她,不像现在这样孤独,她拥有的不多,却不缺少她最想要的。
后来的时光,少年青涩而冲动的爱情,她想起月下少年朦胧着月色的脸庞,还有他笑着向她介绍他的女朋友时的淡然无谓。
还有那个开着栀子花的六月,男孩子动情地拥抱和他绝然离开的背影。
她的生命中来来去去那么人,无关意愿,全成过客。
现在,她身边没有了父亲和母亲,家里没有人为她留一盏灯,加班的晚上没有人等她,也没有人为她做一顿家常便饭。
她从没想过平凡如她,会在有生之年碰上昨晚的事情,她恐惧,疲劳,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痛。她在床头柜的碎镜子中看到自己的脸,半边红肿,眉梢嘴角布满青紫的淤伤,可怖的让她瞬间寒毛倒竖,扔掉了手中的镜子。
她不爱梳妆打扮,喜欢素面朝天。但是没有一个女孩不爱美,会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她虽然向来过的粗糙,但看到镜子里那张几乎扭曲变形的脸,瞬间就湿了眼眶。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知道天上的爸爸看到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女儿把自己照顾成这样,会不会很伤心失望?
许菀之拼命想忍住争先恐后往外爬的眼泪,最终却只有徒劳地放弃。父亲是她的死穴,让她本就苦不堪言的心灵,雪上加霜般的疼痛。
眼泪落在洁白的被单上,一颗一颗,变成灰色的圆斑,连成一片,像是不断涌入了苦水的湖,清晰的让人心口发酸。
她伸出手去想擦掉那片灰色的湖,眼泪却越掉越急,那片湖水也越来越深沉。直到她擦拭的动作近乎偏执,面前的人一动,攥住了她不安分的手指。
她的眼泪一颗一颗打在他的手背上,渗透进他的皮肤,融入他的血液,流向他的身体各处,最终聚集在他的心脏,留下了一抹胭脂红。
那抹红,让他心酸心疼,让他想用生命去呵护温暖她。
他温暖的手掌稳稳地将她的手包裹在手心里,感受着她不可抑制地、不安地颤抖。
“我说过,你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哪怕是有关于痛苦和挣扎,有关懦弱和内心的黑暗。但你真是个很倔强的姑娘,竟然有走投无路就将自己关进小黑屋的习惯,这种习惯真让无可奈何地心疼。”
她抽泣的声音变得急促了一些,却仍旧低着头不肯将那张哭花了的小脸显露出来,林阙舟看着她的发顶,声音里有无奈的怜惜,“为什么不肯像别的女孩子一样,想哭就哭,想闹就闹,不管折腾的多么人仰马翻,最后都撒着娇说一句‘我是女孩子,别那么计较’,然后所有事情都丢给别人去解决呢?”
他的声音低沉而柔和,有让人安定的力量。“我知道也许这种习惯伴随了你很久,也知道也许一开始你不过与它萍水相逢,后来却不得不用它来保护自己。所以你跟别的女孩子不一样,你不懂使用女孩子的特权。但是你又跟她们没什么不同,你也只是个需要人保护的女孩子而已,你应该也在等待一个疼爱你的人,来终止你的自我救赎。”
他并没有讲像“天将降大任于斯人”这样的大道理,也没有说“明天会更好”的话来安慰她,但是他的一字一句都戳到她心底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
所谓的自我封闭是她的骄傲,她不要同情,也拒绝伤害,所以她用尽了少年时期所有的意志和抵抗力来构筑这条自我保护的防线。但这条防线,也是她的最痛的无可奈何,她已经没有了倾诉和抱怨的资本,她一个人,走过最黑暗的路程,而那段岁月,是她生命中的彼岸花。
林阙舟看着眼前默默流泪的女孩子,叹了口气,伸臂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轻轻说:“今天,你可以不坚强,可以不勇敢,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