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吴起坚决道,“她是能听我话的人,我绝对不会放弃她。”
长鱼酒沉默了片刻,道:“那你要答应我,此番定要拼尽全力保她安全无虞,不然的话……”
“我答应你。”吴起道,“我向你保证,她绝对不会遇到半点危险。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记住你说过的话。”长鱼酒道。
“我答应你们,等祭天大典一结束,我就立马放你们离开郢都。楚国如今正值非常时期,你们现在一步也不能离开这里,否则有性命之虞的,就会是你们两个!”
长鱼酒轻笑了一声,道:“你是在保护我们吗?”
吴起也笑,笑得意味不明,“我是在企图保护你们,但你们若是不配合我,我也爱莫能助。郢都城毕竟是我的地盘,那些家伙暂时还找不到这边来,但依他们的能耐,迟早都会探听到消息寻过来的,不过到那时反正祭天大典也结束了,我就派人护送你们安全出城。当然,你们一旦出了城,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长鱼酒点了点头,“好。”
酒过三巡,两人都醉了。
冰冷的铁索在黑暗中泛出幽亮光泽,清泠的月光透过铁窗投落在茅草垛上,投在云樗酣睡的小脸上,安详恬静。
寂静的黑暗里,只听得长鱼酒又道:“你看看你自己,都醉成这个样子了,待会儿可怎么回去啊?郢都城夜里这么多鬼,走在大街上可不怕被索了命去?”
迷迷糊糊中,吴起茫然地拍了拍自己的脸,“我醉了吗?不可能,我吴起纵横半生、遍饮天下美酒,何时何地何曾醉过?嗯……无妨,反正我的马车还在外头候着哩!”
“哎,有车就是好啊……”长鱼酒不禁感叹道。
“唱首歌儿吧。”吴起道,“唱完了我就回去。”
“行。”长鱼酒伸了个懒腰,目光投向窗外寂寥清冷的夜空,恍惚间感觉又回到了禹王城那个漫天流霜的夜。
“幡幡瓠叶,采之亨之,君子有酒,酌言尝之……”
吴起倚在铁栏边静静地聆听着,眼中闪现出深沉略带酒意的光芒。长鱼酒一直看着那缕光渐渐消失在破晓的晨曦中。
屈府。
“我听说,献玉使已经完成了祭坛的修筑工作,他的速度显然比我预想的,还要快得多呐!”
申不害负手立于窗边,望着远处夜幕下的繁华楚宫。长长黑袍披在他身上,袍子的边缘一直垂落到地,仿佛暗夜里一只硕大的蝙蝠。他紧攥着双拳,手臂上根根青筋凸起,宛若一条条青色的小蛇。
“宗主大可放心,不管他的速度有多快,筹备得多么周密详实,计划多么完美,他都一定会失败。因为……他是孤军奋战,而我们群起攻之。”屈宜臼嘴角噙着一抹阴鸷的冷笑。
“哼哼!”申不害也笑,“胆敢背叛我法家的,最终下场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死!慎到就是最好的例子,驭剑使是第一个,他献玉使就是第二个。”
“不错,胆敢背叛宗主大人,最终都只有死路一条。”屈宜臼笑得极其谄媚。
申不害凝视着窗外阴沉的天空,顿片刻后,又道:“公子那边有消息了?他是什么想法?”
“打听过了。”屈宜臼眯起双眼,笑得像只老狐狸。
他凑上前去,压低声音在申不害耳畔道:“回宗主的话,小的不日前已亲自登门拜访过公子,顺便也跟他聊了聊,了解了他的意向。他是站在宗主这边的。”
申不害笑了,笑得志得意满,笑得恶毒狰狞。
“看来这楚国万里辽阔疆域,马上就将是法家的天下了!”
屈宜臼不失时机地出声恭维道:“恭喜宗主!贺喜宗主!”
“若此番事成,法家的势力很快就能遍及到天下各个角落了。”
“是的,宗主。”
申不害瞥了眼伏倒在脚下的屈宜臼,淡淡地开口道:“你此番也算立了大功一件,事成之后,献玉使的位置就是你的。”
屈宜臼两眼之中顿时放出光来。他连忙屈膝,向黑袍人重重地磕了两个头。
“多谢宗主大人!”
吴起慵懒悠闲地斜卧在软塌上,饶有兴致地看桑柔费力记诵祭典礼仪规矩。
“你们中原人举办祭典真麻烦,规矩多,礼仪多,办一场祭典得耗费多少人力财力啊!”
桑柔看着礼官为她一一演示各种祭典礼仪,不觉头痛心烦,忍不住出声抱怨起来,“不像我们空桑人,即便如招魂节这般严肃重要的场合,也远没有你们来得繁琐。”
“祭天大典是周天子祭祀东皇太一的盛大典礼,周天子乃天下之主,祭典当然庄严隆重些,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吴起悠闲地晃着酒杯,漫不经心搭着桑柔的话。
“周天子是天下之主?谁封的?我们空桑人可不承认!”桑柔较真道。
“你不承认便不承认吧。”吴起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反正你现在来了中原,就必须要守我们中原人的规矩。该遵守什么礼仪规矩,祭什么神,念什么祭典祝词,都由不得你,你必须听话。”
“是呀……”桑柔叹息一声,苦笑道,“你们中原人祭典礼节多,可就苦了我了……”
“你们空桑人的祭典又是怎样的呢?”吴起问。
桑柔拨开额前碎发,抬头望向窗外阴沉的天空,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空桑人的祭典随意多了,几乎没什么规矩礼仪可言。不论是主祭人还是巫师,或是参与祭典之人,在祭典上只管尽情欢歌纵舞便好。招魂节虽说是祭祀神灵和逝去的亡者,但祭祀的人脸上没有半分关于死亡的哀恸。空桑人用歌谣和舞蹈让自己精神振奋,在这场狂欢中尽情发泄平日里的不快和郁闷。众人在一片欢乐声中迎来神灵的福泽、亡者的魂灵,又在一众舞蹈中将它们送回天上地下,就好像稚子幼童玩的过家家那样美好。”
“真有那样的祭典?”吴起不相信,“一个人若真能活得那般无拘无束,哪怕只活一夜也好。”
“一个人当然能够活得这般无拘无束。”桑柔道,“只要他不在自己的心上栓一根锁链。”
“启禀大人,祭天大典的全部礼仪规矩已为这位姑娘演示完毕。”礼官向吴起禀告道。
吴起点了点头,“嗯……这几日辛苦你们了,下去领赏吧。”
“多谢大人!”礼官恭敬地退出了房间。
吴起锐利而深沉的目光又落在桑柔身上,“都记下了?”
桑柔点点头,道:“繁缛礼节很多,但我基本都已经记得差不多了。”
“知道自己到时候要做什么了?”
桑柔仍旧点头,“知道了。”
“这场祭天大典对楚国的重要性,想必你也该知道的吧,泱泱大楚的前途命运可全系在这场祭典上了。”吴起又道,“到时候可不容许你出半分差错。只要这场祭典的任何一环出现任何一个小小差错,对整场祭典而言都将是致命性的打击。”
桑柔垂眼道:“我明白。”
“你明白就好。”吴起叹了口气,重新倚回软塌上,“那你同样也要明白这场祭典的危险程度,国中敌对势力鱼龙混杂、层出不穷,郢都城卧虎藏龙危机四伏,我此番举办祭天大典,国中定有人存了异心欲伺机制造混乱,所以这个任务于你而言,绝对是一次不小的挑战。我答应过他会拼尽全力保护你安全无虞,你也要尽力配合我。”
“他?”桑柔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吴起口中的“他”是谁。
“你,你见过他了?”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吴起点头,“你放心,郢都毕竟是我的地盘,他们暂时是安全的。”
“哦。”桑柔松了口气,眼底流转着淡淡的情绪和不知名的情愫。
“我把他们关在了郢都城南郊大牢里,正对着举办祭典的都城大平原,届时他们将有幸目睹祭典的全过程,所以你要好好表现,不能让他失望了。”
桑柔默默地注视吴起许久,忽然开口问道:“他们现在身在何处?我想见一见他们。”
“你想见他们?”吴起略略一挑眉,“没这个必要吧。等祭天大典一结束,你们自然就能够见面了。”
桑柔一双美目黯了黯,旋即又不死心道:“可我现在就想见他们。我只想跟他们说几句话,几句话就好!”
“不行!这样很容易暴露他俩的位置!”吴起不耐烦地打断道,“你可知在当今郢都城里,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他们吗?”
“我知道!”桑柔情绪激动道,“我知道他们如今的处境很危险,所以才更想见他们一面,向他们交代一些事情,况且……况且……”她突然不说话了,泠泠泪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流淌下来。
吴起平素最见不得女人哭,见桑柔流泪顿时一阵心烦。
“算我求求你了,大人!”
“哎……”吴起叹了口气,轻声道,“知道你心里还是放不下他,哎,他这辈子尽管命途多舛,却碰到了你这样一个好女人,终究也不算太亏。罢了罢了,让你们在祭天大典前见上一面也好,免得到时候发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女人啊,真是麻烦……”
桑柔一双美目瞬间迸发出光芒。
“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他们在哪儿了吧?”
“你没有知道的必要。”吴起道,“今天夜里,我会派相府的车送你过去,下了车自会有人接应你。”
桑柔感激地俯下身子,朝吴起深鞠一躬:“谢大人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