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烨将眼神从窗外转回到席夫人苍白的脸上,这个平日里待他如子的妇人已经憔悴的不成样子了,亲人的将逝给了她致命的打击。他无声地揽过面前老人苍迈的肩膀,希望这样能够带给她一点力量。无论是现在和未来。
其实席震天的安排,在早前就已经默定成规。自从十年前来到上海,秦烨无意误入龙帮从而扎根,席氏夫妇对他情谊深厚,这份情让秦烨每每在孤独的时刻总能感触到家的温情,所以秦烨不可能撒手不管席氏的身后事。龙帮和席氏一个关乎生存一个关乎感情,两个他都早已做了长久安排,即便这其中总会有阻挠。比如席坤,比如席瑶。
想到席坤,秦烨无奈地摇摇头。但想到席瑶,他眼光投向外面无边的天际微微叹了口气,脑海里就闪过中午时分席瑶在咖啡馆的嘶喊。
有时候,感情总会有些出其不意。
有的出其不意,带来了惊喜与幸福。
有些则是讶异之后的破碎。
距离圣玛利亚医院不远的同孚里,放眼望去尽是一排排两层楼的衖堂房子,早年间如果从衖堂门口走过,里面总是人来车往,门庭如市,而进进出出的人,不是挺胸凸肚,趾高气扬,就是席暖履丰,出手阔绰。与今日的萧条冷落,判若两境。
这里是龙帮的聚集地。席公馆。
席公馆面积开阔,人多的时候,倒还不显,如今门庭惨淡,就显出空荡来了。再加上,现如今席家家主生病住院,一家子愁云惨淡,连带着空气都有些哀伤。不过哀伤归哀伤,公馆内还算秩序井然,家里的主子没有一个轻巧角色,下人们半分都不敢乱来。
就说此刻,公馆靠西的小院偏厅前,两个扎着黑油油辫子的姑娘就站在廊下战战兢兢。
两个丫头垂手默立,不敢动也不敢发声,只能静静地听着房内抽抽噎噎的哭泣声瑟缩发抖。因为那是她们阴晴不定的大小姐席瑶的痛哭声。
席大小姐脾气大,小丫头们平日里都有点怕她。今日不知在哪里受了气,一回到家,先是将屋子里能抓上手的物件摔了个遍,最后又把侍候她的丫头们全赶出屋子,只留她自己趴在床上哭得山河乱颤,梨花带雨。
丫头们畏怯得不明所以,不敢上前,也不敢远去,生怕一丁点不如意复又激怒她们大小姐。整个西苑愁云密布,直到厅外由远及近忽然传来皮鞋踏踏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闷。
丫头们听到脚步声,不禁都心里一喜,可待她们看清来人是谁,脸上喜意骤然冷却,再抬起头时已经换上了更为恭谨的表情。
因为来人不是她们心中的那个救世主,而是席家另一个小霸王,小少爷席坤。
席坤其人十六七岁,与其姐席瑶不仅眉目相似,就是脾气也有些大同。阴晴不定的性子,配上他本身唇红齿白的一张脸和略微孱弱的**体态,常常让公馆里的下人们无所适从。就比如此时,丫头们一看到席坤嘴角挂着冷笑幽幽而来,心里早已跳得发颤,生怕一不小心得罪这个小魔王,唯有恭谨地上前迎候。
可不料即便这样,还是招了他们少爷的眼。席坤一手插兜,一手摇着把折扇,一摇一摆走上前,见小丫头垂首立在外面面容惨淡,先皱眉训斥了句:“整天哭丧个脸给谁看!”小丫头吓得忙不迭跪在地上,席坤一见,心里更是不耐烦,冷眼问道:”你们小姐呢?”丫头们头几乎低到地上,声音却不敢含糊,答着:“小姐在房内。”席坤这才哼地一声越过她们直接进了小阁。
阁内席瑶早已经哭得歇了,娇媚的一张脸如雨后的玫瑰,纯然中艳丽四射。可惜的是,这种绮丽风姿无人观赏。她双手交错趴在桌子上出神,听到席坤进来,头都没抬,席坤却直直走过去,好笑地问:“哟,大小姐心情不好啊!这是谁惹着我们大小姐了?”
席瑶不声不响,啪地一声把头转向里面。
席坤见她这样,不由心里一怒,忍了半天,不怀好意道:“哦?既然你不说,那让我来猜猜?”说着,一步一步靠近席瑶,在她耳边轻轻一低头,说了两个字。
根本没有防备,他口中的两个字刚一出口,席瑶忽然就动了,抬手对他的脑袋就是一推,厉声道:“走开!”
席坤被她这一掌推的恼羞成怒,左手捂着头,上前就是抬起右手,一副要打人的样子。不过举了两举,最终还是没打下去,只在嘴上开骂:“你要不是我姐,我早就抽你了。”说完还不够,右手指着席瑶的鼻尖又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这大上海哪个男人不行,非得选择他!他是个什么东西!让你这样为他哭来哭去!不过是我们席家的一条看家狗!”
把席瑶听得眼冒怒火!暴脾气一起,扬手就是啪地一声将席坤的手重重打开,喝道:“滚!”完了,心犹愤怒,将席坤一推,又道:“秦烨是看家狗,你又算什么东西!就会在背后骂骂咧咧的窝囊废,我弟弟可真有能耐!”
正好戳中席坤的痛处。
席坤只觉脑子一炸,说话都有费劲,咬牙切齿道:“我是你弟弟,我是席家的大少爷!”
席瑶嘴角一哧:“你还知道你是席家的少爷?!那你还知道你爸爸叫席震天吗?爸爸现在生病住院,你去看过他吗?你知道爸爸整天都在念叨你吗?”说着,眼中的泪就又流出来了,指着席坤道:“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还有脸说你是大少爷!你不配!”言语哀伤之极。
可惜席坤听完她的话,心里微有痛楚之外,落足点最终还是偏向了另一面,他也嗤笑了一下,摇摇头道:“爸爸念叨的是我?怕是他老人家早就忘记他有一个儿子叫席坤吧,他不是只记得秦烨吗?秦烨才是他儿子,他的乖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