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上顶着山楂，慕含抬头，从房顶打开的天窗，能清楚的看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曦光射进天窗，落在房间里，在黑暗里过了许久，方才没察觉，骤然看上去，这温和的晨曦竟有些刺眼，慕含忍不住伸手遮住了眼睛。
而后屋顶上还有一阵细微的响动，是什么踩在瓦片上的声音，寂静的时候听得很清晰，尤其是对抽离了附身的鬼童子后耳目一清的慕含来说，感官就更加明晰起来。慕含对这声音有些诧异，难道是有猫从房顶跑过去？
猫这东西……慕含很烦心的蹙眉。
然而慕含也管不了那闹腾的是猫还是其他什么东西，翻了一下抽屉，找出个封鬼用的瓷瓶，把鬼童子直接丢了进去，然后就地画符，两寸的符纸一拍，就大功告成，亏得驱灵珠的力量开始散发，慕含才有精力做完这一切，等封住了鬼童子，慕含才恍恍惚惚的想起来，她已经超过一天一夜没休息了。
一个鬼童子，竟把她闹腾成这德行。慕含拿了封住鬼童子的瓷瓶回卧室，随手拿瓶子就扔在床头柜上，过去拉上窗帘，拉开被子眼睛一闭，连山楂都顾不上，就睡了过去。
她已经撑到了极限。
精疲力尽之下，灵力消耗，又得了驱灵珠的力量，慕含竟难得的睡了个安稳觉。慕含睡着了，山楂似乎也觉得没意思，扇了扇翅膀看慕含依旧没反应，小小的红雀干脆绕着慕含的卧室飞了一圈，就从慕含半开的窗户飞了出去，一直飞到屋顶上，落在了迎风站立的黑衣人肩上。
斗篷的边角在晨风中猎猎作响，身着斗篷的年轻男子抬手，轻轻地摸了一下肩膀上圆滚滚的山楂，长发墨云一样垂下，半遮眼的人能看到大致的轮廓，弧度刚硬的下巴，迎着晨曦有些玉色的鼻梁，那人微微抬脸，是张分外俊美的脸庞，面无表情的模样，嘴唇也是冷厉的弧度，仿佛不苟言笑的眼睛，衬得那张俊美的脸庞带了种难言的煞气，倒有七八分不像是人类。
偏偏这俊美带煞不似人类的男子，手碰到山楂的时候，脸上划过一丝称得上温柔腼腆的笑容。
“没事了就好。”清冽温和的声音，和他那张冷脸一点都不相称。
随慕含回来，一直留在屋顶的琉璃出声之前，就感知道下方屋子里的邪气一会儿都被压制住了，想来慕含是自己寻了法子，倒也省事。琉璃不知道慕含为何反感他，不便插手下，就静静地站着，站在屋顶守了半夜，倒没有探查慕含到底干了些什么，只是一直探查着屋里邪气的感觉。
等察觉慕含没危险，琉璃也就觉得他没有再守着的必要。
慕含不是孩子，想必也厌恶别人把她当做孩子。刻意假装的天真无邪也好，人前乖巧人后刻薄的面貌也好，随她吧。琉璃对慕含做不了评判，知道那是自己要寻找的人就行，其他的，根本没必要。
“留在这里，有情况我也好知道。”琉璃温和的对山楂道，山楂闻言欢快的鸣叫了几声，琉璃脸上的冷色慢慢收起，碰了碰山楂，轻声道：“我也该回去了。”山楂就像听懂了一样，从琉璃的肩上飞下来，扇着翅膀一直停在半空。
琉璃的斗篷帽子一直是半遮脸的模样，但他还是又伸手拉了一下，纵身一跃，整个人就像是一片落叶一样，从房顶飘下，黑色斗篷飞扬开，看上去宛如飞起的黑鹰一样。
琉璃飘出了白家的院落，停在路边的树旁，站了一会儿，就习惯性的拉了一下斗篷帽檐，透过帽檐，能看到紧闭的房门，琉璃看了一眼，微微低下头，沿着路一径往前走。
这地方他不熟，但现在琉璃突然就想看看慕含生活的地方，这尘世，他离了千年又时时路过一样掺杂进来的尘世，他竟感觉如此陌生。来去匆匆，这么多年他根本没留意过这世间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只是似乎到了这时候才意外的意识到这一点。
花草树木，既是熟悉的模样，仔细看去，又分明不是眼中的模样。似乎还能记的很遥远很模糊的景物风情，长廊花园，广阔美好偏偏有点寂寥的感觉，人来人往宫装丽影，还有少女娇俏的呼唤声，隐隐约约，记得不甚分明，但是那时的感情还残留在心底，遗憾，无尽的遗憾，他那时到底在遗憾什么？
耳边忽然一声呼唤：“这里，亲爱的，这里！”很小声的呼唤，声音是难言的欣喜，宛如清晨绽放的花朵，还有种莫名的熟悉感，那熟悉感竟让琉璃心底生出微微一抽的惊悸感。
有些诧异，琉璃抬起了头，他知道一般人根本看不到他，除了将死之人。要是他想，甚至连慕含也会看不到他，完全是勾魂使的力量。所以抬头忽然看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时，琉璃也猛地吃了一惊。
像是在照镜子，又不像。看过来的人比他还惊讶的模样，但又有一种了然在眼底浮动。
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不同的是，那人短发白衬衫，是现在尘世最普通不过的青年的打扮，然后那人身上还有一种琉璃熟悉的波动。
纸人，傀儡术的一种，源来已久，但是也失传很多年，琉璃没想到他竟然会在此碰到。
而且是长相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纸人傀儡……
琉璃拧眉，几乎就要忍不住散了那错身从他身边走过的青年，让他恢复真实的模样，一张符纸。可是那青年身上另一道气息阻止了琉璃的动作——这是慕含操控的纸人傀儡。
一错身的功夫，有着和勾魂使一模一样容貌的傀儡青年，已经带着温柔的笑意走到了只能看到背影的青衣女子身边，那女孩脆生生的说着什么，能看到她微微侧下的脸上张扬的笑，但是还没看清楚，那女孩就撒娇似的偎依到了身边的人身上，说着什么。
只留给琉璃一个背影，那背影妙曼至极——纵然是勾魂使，也不得不承认那女子生的很好，仅仅一个背影，也能看出非常妙曼的好皮相。
琉璃注意到那女子生的好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只是觉得，这样一个人，很出色的女子，怎么会和一个被操纵的傀儡在一起？慕含……琉璃心里存了疑惑，但是慕含现在的性子着实让人猜不透，慕含和他，根本就像是陌生人，即使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感觉很怪，但琉璃也得承认这是事实。
万万没想到慕含会制作一个和他容貌一模一样的傀儡。
琉璃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人的背影渐渐消失，也看到那青年微微侧过的脸，看到他微妙的神色——和勾魂使模样几无二致的纸人傀最后看了一眼琉璃，就和身边的青衣女子相伴走进了有些破败的建筑物，打开门，一前一后，身影消失在门后，不太结实的门重新关上。
前方是旅馆，那两个人进去了。
琉璃收回了视线，遮下来盖住眼睛的长发，也一并遮去了他眼底的疑惑。
是夜，依旧空空荡荡无人的白家，慕含倚在窗前抬头看幽冷的月色，苍白的月光下，慕含的脸色越发惨白，连神色都是一种空寂的沉默，但是沉默持续了不久，慕含就开口了：“也就是说，你有机会把白孩儿送进青城的身体，甚至是她的肚子……她和你有私情厮缠，有身孕不奇怪，对不对？”
慕含轻微的扭了扭仰了半天有些酸疼的脖子，脸还是仰起的模样，但是向旁边微微侧了一下，保持着看向窗外一边身的姿势，薄薄的窗帘从打开的窗户飞扬出去，遮住了消瘦淡薄的人影，只能看清楚男子穿着黑色牛仔裤修长的腿和地上白色的休闲鞋。
只能看清楚腿和鞋的男子声音是安静的温和：“是，主人。”
慕含很轻微的点了下头。裹住男子上半身的窗帘被一阵风扬起来，在慕含头顶飘荡起来，遮住了慕含的脸庞，也遮住了夜晚明亮的月光，让慕含的脸被阴影笼罩住，一边站着的男子则在月色下显得很清晰，整洁干净的白衬衫，俊秀温和的面容，微微含笑的嘴角，有斑驳的影子落在男子脸上，衬得那男子显得更加虚幻。
“那么，想方设法，把这东西，送进青城身体里，日后，会在青城肚子里，形成鬼胎……”暗夜里，阴影里的脸庞主人低垂着眼睛，安静的道，说完，能看到几无血色的唇勾出清晰的弧度。
苍白的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瓷瓶，瓷瓶口上紧紧地贴着一张符纸，男子伸出双手接住那个小小的瓷瓶，纤长细弱的手指松开，瓷瓶坠落在下方的手掌中，而后听到低声的回道：“是，主人。”
只是一息之间，窗帘又落了下来，重新遮住了身着白衬衫的男子。男子在阴影里抬头看死气沉沉的发号施令的主人，只看到苍白的像是落了一层霜似的脸上少女微微垂下的眼帘，还有睫毛留在脸颊上不太清楚的小小的斑点一样的暗痕。月色下这些看上去不甚分明，可是被暂时赋予灵智的傀儡还是觉得面前的人因为那些浅浅的，看不清楚的暗痕显得像是鬼魅。
恶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