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你来了。”慕含踮着脚看着男子,很有些欢欣雀跃的道,竟是有些眼巴巴的模样,与先前冷厉嫌恶的神色截然不同,头上蹲着个唧唧啾啾叫着的小东西,肩膀上阿鬼的脑袋扭了一圈,背向琉璃,慕含现下看起来多少有几分和往常不同的古怪。
大概是傀儡和山楂在身上的缘故,慕含看去真有几分少年的调皮。
琉璃觉得这刺儿头一样阴晴不定的小鬼,突然就从潜伏在黑暗中的夜鸦变成了别的东西,心里万般气怒无奈皆消去,还有许多新奇,明知面前小鬼最是阴晴不定的扭曲性子,说不定转眼就会恶声恶气,但也只能叹口气,敛了严肃神色,抬手捏住站在慕含头上的山楂:“我刚路过,凑巧,不是特意来看你的,你怎么又去了月下街。”
慕含抬手,把落在头顶的手握住,她一直觉得勾魂使的灵力像是水一样,摸到那比自己还冰凉的手,却发现这人其实是冰属性的,化开了是水,但是透骨寒意是分毫未减,这样打骨头里渗着冷意的勾魂使,纵是对自己这样温柔,也万不可贪恋。
他来到自己身边是个误会,是因为青城,而自己两世都必要杀了青城,变成这样,到底是对是错,怎么无论怎样选择,都是死结,想到此处慕含忽而就茫然无措起来。
慕含愣愣的看着琉璃,琉璃看这孩子终于变成往日模样,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低眉,但更多的是无措,不知何故那露骨的恨意便被茫然掩住,虽依旧是阴晴不定的性子,却到底不一样。
怎么会变成这样,是因为他这几日的冷落?先前慕含不是很不喜欢看到他处出现么,琉璃越发不解,神色却不显,只低头,动动手指把山楂捏起来,被慕含抓住的一手动了动,慕含立刻握紧,黑沉沉的眼睛茫然的看着琉璃,琉璃有些好笑,只是动动手指,理了理她被山楂抓乱的头发,慕含紧握的手指才松开来。
忽的惊醒,慕含忘了自己前一刻的茫然,接着琉璃的话道:“我去月下街是有正事,不是去寻仇……你看,我从绣娘那里讨来的伞,可是取了青家宗祠用来做血胶的巨蟒的蛇皮才换到的,是好东西。”
青家宗祠藏着巨蟒的罐子,是夕年尧千叶所留,没想到这么多年还在,慕含就取了东西交给了绣娘,换了另一件夕年留下的古物,兜兜转转,该回来的还是弄回来了。
慌忙去握琉璃手的时候,手中伞已掉在了地上,慕含放开琉璃森冷如冰块的手,捡起伞,打开,让琉璃看伞面:“绣娘画的墨梅,很好看对不对,这样的桐油纸伞也漂亮得很,你看。”
“寻仇,你能有什么仇家,除了害你一家的青家,可这分明不关那家养女的什么事……”琉璃暗叹,看慕含撑着伞的手顿住,抬脸神色阴晴不定的看着他,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里什么东西一重一重的沉淀下去,被黑色掩盖住,看着让人心惊,琉璃的话立刻停住,有些惊诧的看着慕含:“怎么了?怎么露出这种神情?”
“没什么,我的仇家,是只有青家,大概会变成这样……我也许不该那么执拗,想开了就好。”慕含恍惚道,没有提青城,说着低下头,看着手里的伞,伞面上墨梅还是散出若有若无的梅花香,原本稍稍刺鼻的墨香越来越淡,已经几乎闻不到了。
琉璃松了口气,又变成初见时的腼腆矜持:“这样想才对,没有看不开的事情,你还小,不必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等长大些再想这些这不迟。”
“长大些?”慕含闻言吃吃笑起来,眼睛弯起来,像是听到了可笑的事情。
琉璃对慕含这样突如其来的发笑模样已经见怪不怪:“又觉得不爱听了么?就是这么一说罢,你有自己的兄长父母,他们待你真心好,有他们护着,那些个凡尘琐事是伤不到你的,复仇一事,还是该细思。”
“你是想让我当个只会感恩的女儿,陪着白叔叔和妈妈,不要复仇么?”慕含看向勾魂使,勾魂使点头,慕含嗤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老好人呢,这样的圣父性格你怎么当得勾魂使?我忘了,你先前抓月下街的大鬼的时候可没丝毫心慈手软,看来也不全是老好人。”
“人性如此,有善有恶,所以不能只因为仇恨就只看到人性之恶,否定人性之善。”琉璃道。
慕含低头,把手里的伞转成一个模糊的圆,看着模糊的墨色,喃喃道:“你是黄泉的勾魂使,不是人,还不能有私、情,凭什么和那些度化恶灵的阴阳师一副嘴脸,对我说教?感觉真让人讨厌,善恶有什么关系,该善的我自是会善,可是恶人恶行断不可饶恕,死了没办法,那活着就自有手段让他痛不欲生,他想要什么我就偏让他得不到,他有的也一点一滴夺去,让那些人尝尝我的痛楚。”
慕含太过偏执,琉璃看她只听了两句就又开始陷到牛角尖里,眼神愈发空洞,只面上露出厌恶和恨意,连瞳孔都泛出点点猩红,琉璃吓了一跳,指尖在慕含眉心一点,将她神智唤回。
慕含头脑一清,看琉璃面露叹息看着自己,咬咬牙,侧脸不看琉璃,只把目光落在街边树上。
琉璃和慕含一路走来,已经到了闹市,深夜一些吃食摊贩还没收摊,一阵一阵烤串和肉香味道飘开,路过的人流中不时有人好奇的看一眼慕含和琉璃两个。
现下琉璃打扮正常,长发也用了障眼法成了一般人的利落短发,不知何时脸上还戴了副银框眼镜,遮住过分俊秀的眉眼,看上去就像是城市里随处可见的职场精英,精干又不突兀。
倒是此时慕含拿着的伞招来不少好奇的目光,注视着两人的人多半是好奇的看着慕含手中桐油纸伞的,这年头,这样精致的古风手工艺品本就少见,更何况慕含手中伞面还是绣娘画的墨梅,大家手法和一般画作的神韵截然不同,只看一眼,视线就能被伞面上画作攫取了去。
原来因为气质长相很引人瞩目的勾魂使,此时倒不如慕含手里油纸伞吸引人。
很快就有人靠过来,好奇道:“妹妹你手里这伞是哪里买的,做工真是精致,这样的好东西不多见啊,不知道是什么伞?”
问话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人,身边还有几个年纪相仿的同伴,女子许是喝了些酒,开口酒气被慕含闻见,微微皱了皱眉,退后一步,那年轻女子因为酒精却很有些兴奋,笑眯眯的靠过来,拍一把琉璃:“哎大哥是家长吧,你家孩子的伞是在哪里买的啊,介绍一下我有空也去看看呐。”
“这不是买的,锦缠是找人定制的,买不到。”慕含见琉璃很诧异的错开一步,有些局促的模样,显是应付不了热情洋溢的年轻女人,这是勾魂使该有的模样么,慕含觉得好笑,收起伞,对那好奇的女子解释道。
“锦缠?伞的牌子,我只知道天堂伞,锦缠也是伞的牌子?”年轻女子扭脸对同伴道。
“定制的伞,肯定和牌子无关,你撑你的天堂伞去吧,别丢人现眼了好么。”女人的同伴很无奈,对琉璃和慕含尴尬的笑笑,拖了同伴离开,走出一段才小声道:“还家长,你酒精把视神经烧坏了吧,那样年轻的说不定是大学生呢,你说人是家长,不怕把人说老挨揍么……”
“锦缠,是叫这样的名字,这油纸伞是术士所用,原来月下街还有人做制器的营生,这倒是很新奇……原来也是叫锦缠么?”这伞有些年头了,肯定不是刚制成的武器,琉璃好奇道,看慕含拎着伞左右无措,不知道该把引人瞩目的武器放在何处似的,琉璃笑了下,伸手道:“给我,我替你拿着。”
慕含把伞递给琉璃,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一角,仰脸看琉璃,琉璃诧异:“嗯?”慕含才道:“就叫锦缠。”
“是把好伞。”阴阳师的武器,这样的是真的不差,但是琉璃还是很好奇的看了眼阿鬼,察觉到勾魂使的视线,慕含把琉璃的衣袖揪的更紧:“阿鬼不是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