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一切的源头已经不会再影响我,这一切的开始已经成为了结束。
我抚摸着文森特的头颅,微笑。”
季微终于看完了最后两句话,已经到了晚上九点多,图书馆里只余她桌前的台灯还在亮着。手上的最后一张稿纸也被她放下,她看着前方书柜排立的漆黑走廊,回想着刚才故事中那些诡秘的幻觉,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她仿佛能感受到陈风然的无奈与绝望,故事中的一些隐晦的伏笔也让她感到疑惑。所以她拨通了戚先生的电话——
“戚先生,现在有空吗?”
电话那头老人的声音很是愉快:“看来你已经看完了,怎么样,有什么感想吗?”
季微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大学的课堂,而自己正在向自己的导师报告学习成果,连语调都变成了学生的样子:“是的先生,我有一些疑惑。”
“说来听听。”戚先生笑道。
“我觉得在故事里的一个叫格林的角色很是奇怪,前期看来很是关心陈风然,但看到后面发现他是让陈风然吸毒的罪魁祸首,而且先生您也没有写明格林如此做的原因,这是我的第一个疑惑;还有文森特说的一句话让我很在意:‘我要成为他们的主宰。’‘他们’是谁您也未曾表明。”季微看着手上的稿纸,停顿了一下说道:“您的这个故事有挺多事情没有展开,我总觉得您不是无缘无故写出这些故事的。”
季微有些忐忑的听着电话那头戚先生的呼吸声,尽管她知道他是一个和蔼慈祥的老人,几乎没有什么脾气,但被指出自己心血的疑点应该是谁都不愿意的吧,可是她原来想说的是:“总觉得您不是这种无缘无故写这些没头没脑的故事的人……”好吧,做人不能如此犀利。
而戚先生却笑了起来,说:“嗯,我也觉得自己无缘无故写不出这个故事。”
季微被戚先生这个看不出意思的话给弄糊涂了,她感觉戚先生在隐瞒许多事情,她却无法直接询问。
在她被好奇的爪子挠伤之前,戚先生就已经再次开口唤道:“小微,你觉得这个故事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季微感到莫名其妙:“还能是什么?看起来就是陈风然自杀了呀。陈风然患有人格分裂症,而文森特就是他的另一个人格,那么在第二人格强于主人格的情况下,陈风然的‘抚摸着文森特的头颅’,就只能说明他自杀了吧。”
“嗯,确实如此,但你又为何断定陈风然只有一个人格呢?”戚先生的一句话把季微问愣住了:“因为,因为多重人格症在现实中是绝对罕见……”她话音未落就安静了下来,原来即便她向戚先生吐槽这个故事,但在潜意识里,她竟将这个故事当成了真实发生的了。她想起自己之前的那个疑问——如果是多重人格症,那么"他们"就能很好解释了。
而如果是真实“多重人格症”的话,那么这个病例就真是无比罕见,多重人格症大多只在影视作品和小说中出现,历史上最著名的病例要数“24个比利”了。……如果是多重人格症,那就表明也许陈风然的死亡是成就了其他的人格,她觉得那就是活生生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例子。
季微在离开图书馆的时候还在想着那个故事,情节已经不在意了,她深深陷在了对于陈风然人格的纠结之中。戚先生在挂电话前突然说了一句话让她很是在意:“有时候我们眼见的不一定是真实,心里念及的更是虚假,就只有存在在世人眼中的,才是真相。”
在晚上,季微做了一个梦。她感觉书中的陈风然就站在她的对面,用一种无法言说的眼神看着她。她渐渐向他走进,他的面容很是模糊,像是故事中的文森特一样。在季微的眼中,他的脸蒙在一片薄雾后面,却让她无比熟悉。她想去拥抱他,却触碰不到他半分;她想在这个不知所谓的梦境中呼唤他,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她想再走近一些,却发现他们之间即便有再近的距离,却依然有一条怎么也跨越不了的鸿沟。
她在焦急中惊醒,睁开眼看见窗外依旧夜色朦胧,偶尔有汽车鸣笛声响起又随着远去而消失,过去的回忆。她盯着雪白的天花板思索许久,梦中的面孔却怎么回忆不起来了。它弥散在了层层记忆背后,也许在等待着一个更合适的机会出现。
第二天清晨,季微到了学校——她昨天走得匆忙,将戚先生的书稿遗忘在了图书馆的书桌上,这天是周六,她知道戚先生这两天不会出现。图书馆的门在半个小时前就已经被在学校住宿的张阿姨打开——在快临近期末的周末,图书馆永远是学生的天堂。已经有三四十个学生坐在了图书馆的书桌前。季微粗略的扫视了一下周围,嗯,学习氛围很好,没有人大声说话。
当她走到昨天坐下的书桌时,却发现已经有一个人坐在那个位子上了。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和她差不多年纪的样子。他穿着剪裁得体的西服,身形颀长,面容俊美。他的头发并不长,打理的一丝不苟。他正专注地看着手上的稿纸,戚先生的故事似乎很是吸引他。他看入迷的侧脸引来旁边座位一群女生的骚动,时不时传来一两声小小的尖叫。
好吧,她收回“学习氛围很好”这句话,果然是春天到了么,每天下午蜂拥而来的情侣们还不够,就连一大清早就赶到图书馆学习的学霸们也要沦陷了吗?!季微低头默默的吐槽。
“这位先生,那个……这是我的东西……”季微艰难的开口,不敢看他。她一直不是一个善于言谈的人,戚先生甚至说她有轻微的社交障碍。对于和陌生人说话,甚至只是小小的视线交流,她都会紧张的手足无措。只是对熟悉的人她却又是另一个犀利毒舌的性格,所以总是被好友嘲笑有双重人格。
男人抬头望向她,正脸全露的他又引起旁边女生小小的议论。季微低头,内心却想着:“再在图书馆犯花痴小心我把你们全都赶出去。”
“抱歉,我看入迷了,这是你写的吗?”男人温柔的嗓音在她的头顶上响起。季微抬头,发现他已经站了起来,背着光,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半头,她就像全身缩在了他的阴影下。
“不……不是,这是学校里一个老教授写的。”季微很是老实的回答。
“是这样啊……”男人沉吟了一下,继而对她微笑道:“你好,我叫苏亦轻,是来代课的古代汉语老师。”
季微平时看见学校里古代汉语的教师全部都是像戚先生那样看起来活不了多久的老学究,每天带着瓶底一样厚的眼睛,拿着泛黄的书本,操着并不标准的普通话,对学生念念叨叨纠正着学识上的错误。没想到这么年轻的男人也能来教古代汉语,直接颠覆了季微的人生观。这种男人简直就应该去做模特嘛!
“小姐?”苏亦轻看向她。季微连忙打乱脑海中已经飘到“这个男人有几块腹肌”的思维,说道:“你……你好,我叫季微,是学校的图书管理员。”说完立刻低头,绝不与人对视。
然后气氛就开始沉寂。
季微就是这样,不论与哪个陌生人说话,开始的时候都会无比恐惧。好友说她缺乏交流,她却说她宁愿在图书馆泡上一整天也不愿和陌生人说一句话——其实她之前就是这样做的。
“季微小姐,”苏亦轻浅浅笑道:“不必惧怕我,我并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他看出了季微的社交障碍。季微抬头,不好意思的一笑,然后突然就觉得这个男人挺好相处的,举止得体,似乎带有英伦的绅士风度,说话间亦是给人留有余地,几句话就能化解看不见的尴尬。
季微觉得这是一个愉快的早晨,因为苏亦轻代的是下午补充的一节课,所以一整个上午都和季微在图书馆的角落里小声的交谈着。季微猜的没错,他从十三岁开始就与母亲前去英国定居。他在单亲家庭中长大,母亲扮演着亦父亦母的角色,是个女强人。他不久前回国,母亲却留在了英国。
最让季微吃惊的是,他本职工作居然是一个比较有名集团的经理,自己的专业也是国际经济与贸易……那么,为什么一个学金融的会来代课古代汉语?!
当季微瞪大了眼睛问出这个问题时,他只是笑着说:“唔,个人兴趣。”
然后季微就在脑海里勾勒出苏亦轻带着酒瓶底眼睛讲课,并用一口带着方言的普通话教训学生的画面,乐不可支。
而苏亦轻坐在对面,看着闷声笑的东倒西歪的季微,面露无奈之色。
他算是知道了,这个女孩坚硬防护下的真实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