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采萱在灯下细细的翻阅着那本账册,一方面为了学习,另一方面是要弄个清楚明白。二奶奶那样精明的人,不会放着大把的银子不赚,想必也不会少赚一分。
二奶奶孟雪乔为丈夫亲自捧了一杯茶上来,柔声道:“夫君,请用。”在外,她是精明强悍泼辣犀利的二奶奶,在内,她是秀外慧中贤良淑德的小女人。
“多谢,夫人。”温云峰接过二奶奶奉上的茶,揭开盖儿,闻了闻香气,“用的可是去年梅花上的雪水?”
孟雪乔摇了摇头,“夫君,再闻闻……”
温云峰又闻了闻,摇了摇头,“夫人心思,难以猜透。”
孟雪乔爽朗的笑了,“去年收集的那些雪水,老太太寿宴的时候都用光了——”她撇了撇嘴,温云峰就接茬道:“那倒真真是浪费了,能有几个可以品出夫人的心思?”
孟雪乔道:“不用你来打抱不平。”她本是要用那一味“双雪”取悦众人的,却在寿宴前夕,被公主季绫素一句“香味重了”给挡了回来,寿宴之时那份价值连城的寿礼,又被四奶奶杜采萱抢了风头,心中还有些忿忿不平之意。
温云峰是了解孟雪乔,知道寿礼一事,而不是“双雪”一事,就道:“夫人真要和四弟妹一道做生意?”
孟雪乔点点头,“她的想法不错。我问过哥哥,现如今诸如丝绢手帕汗巾香囊等等这一类的小物件,熙阳大户人家的女眷们自己绣的都少了。偶尔绣一下,不过是用来做个纪念的。平日里用的,都是针线上的人做的,可是又难免粗糙,于是就有些像‘七彩坊’、‘红线织’这样的作坊,规模不大,可每月都有盈余,想想也是,自己用也好,买了去送人也是可以的,就像钗环首饰一样……”
“四弟妹整日在家中,倒也难得有这样眼界。”
孟雪乔笑了笑,“你常年不在家,自是看不到的。从那回之后,她就变了。”她说的自然是自杀的事情。
温云峰道:“一个人死过一次,定然是有些不同的。”说到这里,不免又叹了一声,“父亲和大哥对四弟都很是担忧,如今已经成家立室,还是这幅样子,可如何是好?”
孟雪乔不屑一声,“你们温家总有他一口饭吃,何必担心来着?”
温云峰摇了摇头,“总是我们把他娇养惯了。”
“得得得——”二奶奶不厌烦起来,“别说这些没用的了,你们家老太太、太太的要是看不惯四弟妹就算了,何苦为难着人家女儿?让人家母亲那般担忧的?”
“每次说到四弟,你总是一肚子火……”
没等温云峰说完,孟雪乔就竖起了两道弯弯的柳叶眉,瞪起了一双丹凤眼,喝道:“也没见有人家护短是这样护法的!”说着,就上前抢了温云峰的茶盏,就要撤下去,温云峰见她急了,忙握住她的手,“又为这个跟我生气?你还没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水呢?”
孟雪乔扑哧一笑,“谁知道你的鼻子、舌头都这样不灵呢,原是在煮水的时候放了几朵桂花下去,还道是梅花上的雪水,给你品真是品错了,这样香浓的味道你也尝不出来!”她咯咯的笑着,脸上由于气愤而产生的红晕还未褪去,这般娇羞可爱,温云峰忍不住搂她入怀……
杜采萱的眼前突然一黑,只恐自己的眼睛出现了什么问题,眨了一眨,才发觉是桌上的那支蜡烛已经燃尽了。
熟悉了周围的亮度之后,她走向床前,漫天的繁星已经隐去,东方铁青的颜色已有了几分红晕。
“天都要亮了……”想她当年苦背GRE单词的时候都没有熬一个通宵,看来那时生活还是没有把她逼到绝境。
账册做的又仔细又明白,令她不得不服,更没有所谓猫腻之处。或许,即便有猫腻,她也看不出来了。但二奶奶不会是那样的人,她深信这一点。
她喝了一点水,润了润喉咙,才走向卧房,她累得很,总要再歇息片刻。
到了真正要忙活的日子,杜采萱才发觉那一夜的疲累只是小巫见大巫。二奶奶的哥哥外出行商去了,当时选了几处宅院用来做绣坊,最终的决定权就放到了二奶奶和她的手上。
一早起来,二奶奶就带她出了门,先从离温家最近的也是最繁荣的天水街看起,一直到宁阳城西。
从马车上看,和走在地面上看的感受还是十分不同的。天水街人流攒动,叫卖声迭起,杜采萱看的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只顾四处张望,二奶奶一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道:“别左顾右盼的了,这里总有你看厌的时候。”
说话之间,已经领她进了一处宅院。看门的白须老者,见到这二位华丽少妇,头也不敢抬一下,弓背低头的引领她们往前走:“两位奶奶,请这边走……”
这宅院的主人家早已搬至熙阳,空置多时,老人家却将这里保持的十分干净。这里不同于温家那样的格局,前门就是铺面房,入内之后则是敞亮的院子,种了些闲花杂草,后面则是用来居住的卧室,商住两用。
二奶奶抿嘴笑笑:“哥哥选的好地方,”又问老者,“主人家是做什么生意的?”
老者道:“东家做药草生意的。”
“哦,”杜采萱恍悟,“这院子用来晒草药倒是正好。”
老者低头道:“奶奶好精明眼光。”
二奶奶又道:“要把这里买下来,要多少钱?”
老者道:“奶奶要是诚心想要,就给个一千两银子吧。”
二奶奶笑了,“老人家,你欺我年轻不知事,以为我不知道这样的一处院落值多少钱吗?”
“温家二奶奶的名声,我还是知道的。”老者道,“岂敢欺瞒?只是奶奶也知道此处是寸土寸金,我家主人这是为了享儿孙福才舍弃了这笔生意,不然断然是不肯卖的。”
二奶奶拨弄着那些花花草草,“那留着这院子长草吗?”她瞥了一眼杜采萱,要她附和,杜采萱对于当朝物价并不十分清楚,只知道这样繁华地界肯定便宜不了,对此处的格局虽然十分满意,可心中早已将此排除。
看二奶奶这意思,倒像是在杀价,可后面不是还有好几家吗?这就把眼皮垂了一垂,道:“二嫂,咱们别处看看?”
二奶奶应声道:“好吧。我正是这个意思……”说着,就携了杜采萱手,就要出门。
那老者却道:“两位奶奶,不再考虑考虑?”
二奶奶微微一笑,道:“我买个胭脂,还要货比三家,不是?”说话之间,就拉着杜采萱出了前门,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
那老者看着疾行的马车,一脸怅然。
“你觉得这里如何?”二奶奶问杜采萱。
她道:“倒是合适。前面用来做铺面,院子里就可以做绣坊,有些不便回家的绣女还可以在后面厢房里住下……”
二奶奶抿嘴笑笑,“你想的不错。”
“只是价钱高了些。”
“这样一个院落,要这个价倒也不算高。”二奶奶的眼神笃定起来,“四弟妹,不瞒你说,我和哥哥相中的就是这一家。”
“那……?”
“我哥哥早已打听好了,这主人家姓焦,在宁阳也小有名气,可那年这家人的儿子中了举人,这老两口就放弃了生意,跟着儿子去了熙阳。天有不测风云,这儿子惹了官司,急需一笔钱财上下打点,这才要将院落出手。我们有的是选择,他们可是急得很。”她伸出一只手来,“依我看,一半的银子足够了。”
杜采萱张大了嘴巴,“能少这么多?”
二奶奶点了点头,“我再买个好处给他就是了……”她眨了眨眼睛,这不需明说的话,可比五百两银子好使。
杜采萱以为二奶奶心意已决,就会走马观花的看完剩下的那几家,却不料她依旧看的十分细致。出来之后,总能总结一番道理。
譬如这个院落虽小,却是个极好的铺面,周围都是客栈,来往的戎国商人多半在此处居住,这样往往能做成大宗的买卖。可他们刚刚起步,大批量的生产还不够现实,要是往远处想,买下来留着不错。
又再如,这里太过偏僻,人流稀少,可是院子够大,低价便宜。若是日后能够大量生产,到可以在这里设置专门的绣坊,做成库房也不错。
这样一番下来,杜采萱才明白过来,二奶奶的哥哥早已将各处的院落分门别类的做了处置,她们过来只是谈谈价格罢了。
“二嫂,那咱们要把姓焦的那家定下来吗?”
“不急……”二奶奶挥了挥手,“总要等我送他一份大礼才行。”她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吸了一口气,将手平放在膝上,精心染过的红色指甲也透出一股自信来。
杜采萱转过头,看着罩在夕阳下的宁阳城,行人的脸上像是笼了一层红色的细纱,街道两旁的建筑也有了一种别样的光彩……
这些本该带给她安定宁静的精致,却让她叹了又叹,只因身边的这个女人,令她不得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