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绮秀忽随香草进来,嫣然一笑,道:“刘夫人请甄姬过去!”
“不知夫人唤我何事?”
“您病的这些日子,夫人叨念过几次。前儿听说好了,就叫奴婢来请,许是探问几句,说些闲话!”
我笑道:“好,姐姐先走,我随后便到。”
我叫香草送出绮秀,心里却有些打鼓,总觉得不似探问这般简单。那刘氏,算来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了,我拢了拢头发,涂了些口脂,匆匆而去。
进入堂中,看见刘氏端坐当中,旁边坐着一妇人,四十左右年纪,打扮得有几分妖娆,见了我眯眯直笑。我虽有些奇怪,却也不以为意,朝刘氏跪下道:“甄宓拜见夫人!”
刘氏一笑:“你这孩子,只顾拜我,倒连自己母亲都不识得了!”
我头脑“轰”地一声,刹时一片空白。
妇人笑道:“她眼里只有夫人,倒原也没错!”
“还不去拜你母亲!”刘氏笑道。
我茫然地朝那妇人一拜。
“这孩子,病了一场,竟有些傻了!快叫母亲呀!”刘氏笑道。
“甄宓拜见母亲!”
妇人连忙起身来扶我,嘴里道“乖女儿”。
刘氏笑道:“我上次说要让你们母女见上一面,谁想到耽搁到现在!先是没个空儿,后来有空儿了,你又病了,又不方便探视。我也没告诉你母亲,免得她白担心。前儿听说你好些了,才叫人把你母亲请来,让你们娘儿俩说说话!”
甄母连声道:“是呀,宓儿,你要好好谢谢夫人。若不是夫人成全,我们母女相见还不知在几时呢!”
我也渐渐镇静下来,听甄母如是说,连忙朝刘氏一拜:“多谢夫人!”
“谢什么,看见你们母女团聚,我心里便高兴!这里没有别人,你就坐在你母亲旁边吧!”
甄母谢过,拉着我坐到身旁,盯着我直看。我被盯得脸红心跳,生怕被她看出什么破绽。半晌,甄母道:“你病了这一场,人瘦了,面色也不如以前了!”
我强笑道:“母亲不必担心,养些日子就好了!”
甄母点点头,又道:“来了这些日子,诸事可妥贴?”
“妥贴。”我连忙道。
“你在家里娇养惯了的,我只怕你服侍不好二公子。”
“母亲放心,他人很好。”说完我觉得脸微微有些发烫。
“如此甚好。可你要记的,服待好二公子固然要紧,夫人跟前也要尽孝才是!”
刘氏笑道:“宓儿是最善解人意的,我很喜欢她!”忽然向我道,“我送你的口脂还用着?”
“用着。”
刘氏立起一只手轻轻扇了几扇,笑道:“是这个味!”
“夫人赐的口脂不但清香宜人,而且提神醒脑,甄宓简直离不了它!”我也尽力敷衍着。
“你喜欢就就好。原本是样好东西,除了你这样的美人,别人怕是也无福消受!”
甄母连忙道:“夫人也太抬举她了!谁不知道夫人年轻时才是真正的美人,不但人美,还有才名!”
刘氏一笑:“什么才名,不过闹着玩耍罢了!若说才名,还要数你们家宓儿!”
甄母一笑:“说起宓儿,倒惯小喜欢吟诗作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身上掏出一块绢子来,递给我道:“你瞧瞧,我依样绣在上面了。”
我接过来,只见绢子上绣着几行诗:“洛阳城东路,桃李生路旁。花花自相对,叶叶自相当……”
我不知何意,含糊道:“这诗,挺好。”
“是你作的呀,你忘了吗?”
我连忙装作突然记起的样子,笑道:“母亲一提,我才想起来,敢是病糊涂了!”
甄母和刘氏交递了一个眼神,刘氏忽然笑了,甄母便也跟着笑起来。我才松了口气。
刘氏笑道:“这诗当时传得满城皆知呢!”
我连忙谦虚地笑笑,心里道,原来那血染红巾的女人不但有美名,还有才名,可惜我只承袭了她美丽的皮囊。幸亏她们不甚在意,不然就露馅了!
忽然,袁尚走进来,觑了我一眼,然后向刘氏、甄母一拜,笑道:“原来母亲有客,我来得不巧!”
甄母笑道:“三公子说笑了,我哪里是什么客!几日不见,三公子也长这么大了!当时还是个这么高的孩子,还和宓儿一处玩呢!”她一边笑,一边拿手比划着。
我心里一声冷笑,想不到“我”和他竟打小儿相识!
袁尚笑道:“甄夫人还记得,可惜甄妹妹早忘了,见了面竟是对我不理不睬!”
甄母连忙催我道:“你这孩子,见了三公子怎么也不拜!”
我只好拜下去:“甄宓拜见三公子!”
袁尚伸手去扶,我冷着脸退到甄母身旁。袁尚搓了搓手,笑着坐在我刚才的座位上。离我不过一尺,我有心躲开,又怕落个痕迹在刘氏和甄母眼里,只好僵着身子站在那里。
甄母笑道:“三公子还记得吗,你小时候特别喜欢甄妹妹,见了面,妹妹长妹妹短的不离口,有好吃的先给她吃,有好玩的也先给她玩,还口口声声要讨她做新娘子——”
袁尚拍手笑道:“真有其事?如此说来,我倒要佩服自己的眼光,打小便那么毒!”
刘氏虽然还笑着,却有些勉强,只道:“罢了罢了,孩子懂什么,不过是些玩笑话,偏你记得这般清楚,还拿出来说嘴!”
袁尚听了,不悦道,“母亲也是,有这等趣事,却从来不给我说,还不许别人说,真是没道理!”
甄母并不能体察刘氏之意,笑道:“我心里挂着她的婚事,所以才记得比别人仔细些!她亲娘死的早,我自小把她带大,不想叫别人说我偏袒了自家女孩儿,薄待了她,一心要给她许门好亲。谁知到头来她这样没福!”
我心里一怔,原来甄宓竟是个庶出,眼前这甄母并不是她的亲娘!难怪她不顾甄宓死活,一心把她塞进袁家做妾,害她丢了性命。
刘氏脸色微沉,道:“好了,你今日的话也太多了!”
甄母鼓了鼓腮,这才不作声。
袁尚从来是不管什么的,虽然当着刘氏和甄母的面,一双眼睛还是只在我身上打转。
刘氏沉着脸向袁尚道:“半日倒忘了问你,你做什么来了?
袁尚摇头晃脑道:“不做什么!闲来无事,来看看母亲!”
刘氏气道:“别人都有正经事,只你成天闲来无事,喝酒撒气、撩狗逗猫,完了才想到来看我一眼!现在看也看过了,可以走了!”
“母亲倒要对我下逐客令?”袁尚走过去,贴在刘氏身上笑道。
刘氏还是绷着一张脸。
袁尚见刘氏真的恼了,才笑道:“那好,我就不防碍母亲了!”
袁尚向甄母随意一拱手,又走到我前面笑道:“我先走了,妹妹勿送!”
我忍着气一笑。
袁尚走了,剩下我和刘氏、甄母。那甄母却并不怎样理我,只拉东扯西去奉承刘氏。可见刘氏终究有些不快,便也蹭着起身,笑道:“我看坐了这会儿,夫人有些乏了,不如去躺会儿解解乏,我也该走了!”
刘氏也不虚留,点了点头,向我道:“替我送送你母亲!”
我应了一声,随甄母走了出来。甄母一路淡淡的,我并不介怀,只以为是非亲母女的缘故,倒格外恭敬。谁知到了门口相别时,她竟冷冷一笑,道:“哼,老娘一番苦心,倒被你捡了便宜!”
我发怔的空当,甄母已经走远。
惜园。我想着甄母那句话,忽然向香草道:“你听过花花自相对,叶叶自相当这个句子吗?”
香草想了想:“好像是一个姓宋的男人写的。”
我一震,几乎站立不稳。她们演得一场好戏,我却傻乎乎的,自以为蒙混过关了!
可是,她们既然已经知道,为什么又密而不揭呢?是碍于袁熙,是因为我还有被利用的价值,可以牵制吴氏,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我想不明白,只有惶惶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