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蟾剑下殒命,香草伤心归来,程山他方遁迹,我则独自倦缩在帐中****着失子之痛。它在时并没觉得如何欢喜,甚至觉得它来的不是时候,如今它去了,却仿佛活生生撕取了一片肝肺。
“夫人!”香草在帐外轻声劝道,“奴婢知道夫人心里不好过,可事已如此,夫人也要想开些呵!”
“香草,我好恨呀!”半晌,我颤抖着声音道。
“奴婢明白。”
“不,你不明白,你以为只是那审芳环吗?她不过是被人撮弄,真正可恨的另有其人!”
“夫人是说害翠蟾姐姐和夫人孩子的另有其人,它是谁?”香草又惊又怒。
“是那个清纯可人的小辛夫人!”我冷笑道。
“啊?!”香草惊愕失色。
我一人承担不了那么多悲愤,前前后后把一切都尽情吐露给了香草,又道:“就是那堕胎药,也一定是她**翠蟾不成才去挑嗦审氏!因为你和辛武的关系,我原本不想你知道太多,可是——”
“不,夫人,你原就不该瞒我!我早就觉得她花言巧语、挑嗦鼓惑,其心不可测,谁知她竟是丧尽天良,毫无人性,葬送了翠蟾姐姐!夫人,既然她死心蹋地要取您性命,您不能像小何夫人那样坐以待毙啊!”
“那,我该如何是好?”
香草想了想,面露坚决道:“奴婢有一个办法。”然后如此这般说了,我疑惑道:“这样行吗?你虽然救了那乞丐性命,可邺城之大,你该去哪里找他呢?倘若他出了邺城,更是萍踪浪迹,无处寻觅。再说即使找到,他愿意为你冒险进袁府吗?”
“夫人放心,他曾说过,只要提起顾阿大,邺城的乞丐没有不知道的,叫他们相寻转告便是!至于他本人,虽然陋为乞儿,奴婢却是相信的!”
我便点点头:“好吧,无论如何,万事谨慎。”
一切按所想准备妥当。这日黄昏,我备下瓜果,香草叫了几个活泼爱玩的丫头来,又去请辛玟。不一会儿,辛玟带着杏仁来了,一进门便滴泪道:“姐姐好好的孩子,怎么说没就没了?妹妹听了都觉得心痛,别说姐姐自个儿了!”
我叹了口气道:“伴了我三个月,突然没了,怎的不悲伤?不过悲伤有何用,就是把泪哭干了,能把孩子哭回来?少不得自己想开,抛下罢了!”
香草在旁向辛玟笑道:“夫人今天刚好些,奴婢想了个消遣的新鲜法子,才请了小辛夫人,您就别再勾夫人伤心了!”
我也道:“是这话。咱们今日只尽情取乐,不高兴的事都丢到一边去!”
辛玟便拭泪道:“姐姐能想开,有这般心情,当然好,只不知是什么新鲜消遣?”
香草道:“奴婢从别处识得一个教曲的人,自称不仅能辨声,还能月下辨影,会隔了屏风看人,很是奇异。”
辛玟诧异道:“有这般奇能?”
我笑道:“是真是假,我们且饮酒闲聊,等到月上枝头,我们叫他来辨。若辨得对,赏他些酒食玩意,若辨得不对,罚他奏曲助兴,妹妹说如何?”
辛玟笑道:“难得姐姐有此雅兴,妹妹当然乐意奉陪。”
我便和辛玟坐下,香草杏仁和那几个小丫头则在侧室设了张小桌,围坐在一起一边吃零嘴一边玩笑。辛玟拈了一根梨条放嘴里吃了,闲闲地道:“听说吴夫人身边丫头有个叫翠蟾的无缘无故死了,姐姐可知道?”
她在打探我到底知道多少!我冷冷一笑,低声道:“若说起此事,当真话有些长了,可妹妹是自家人,我不防如实相告。前些日子,这个翠蟾受了吴氏嗦使诬赖我,多亏三公子为我主持公道,戳穿了她们的阴谋。吴氏脸下不来,拿她作替罪羊,一古脑全推到她身上去,打了一顿板子不说,竟然踢到了我这里来。偏偏三夫人知道了,你知道她本来就对我心存偏见,当下一口咬定我和三公子不清不白,拿着刀作唬人,翠蟾来劝,竟失手伤了她,好好一条命就这么没了!我一惊一吓,不知如何,竟连孩子也跟着没了!”
辛玟忿道:“这三夫人也太鲁莽了,怎么能为了一件没影子的事迁怒姐姐,还害得那个叫翠蟾的丫头白搭上一条命!”
我故意哼了一声道:“她仗着刘夫人和她的母家,嚣张跋扈更胜于吴氏,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不过吴氏把那翠蟾踢到我这里来也没安什么好心,如今人死了,倒是成全了我!”
辛玟叹了口气道:“最可恨的是姐姐被人欺凌,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
我故意愤道:“人命贵贱,本来就不同!像翠蟾这样的丫头,死多少也无人在意,你我略好些,说到底也不过是草芥之命!算了,说不提又提了这些,都怪我!”
“是姐姐心恨难平!”
正说着,香草忽然进来道:“夫人,顾曲师来了!”
“哦,叫他进来。”
一个胡须曲长精瘦如柴怀抱五弦琴的人走了进来,因为年纪略大,背有些驼,站在那里,也不言语也不施拜,作睥睨无人貌。我微微一笑道:“这位便是顾曲师?”
“我顾某虽为曲师,却从不通豪门,不过香草姑娘曾有恩于顾某,今闻其招,理当前往。”
我心里一笑,这个顾阿大神情气势还装得蛮像。辛玟则抬袖掩鼻悄声道:“这人说起话来有一股酸臭味儿!”
我低声道:“奇人自有奇骨,我倒是重他不倚权门。”又向顾阿大笑道,“香草想必也对顾曲师说了,今天请顾曲师来不为抚琴,而是听说顾曲师会月下辨影,我们姐妹深室无趣,想一睹为快。”
“顾曲师”道:“这须的月圆之夜。”
“今日恰逢十五。”
“须得对月祀告。”
“这有何难,不过费些瓜果香烛。”
“须的凝心静虑。”
“今夜又无丝竹宴饮,不过自家姐妹和身边几个丫头,我叫她们小心屏声便罢。”
“顾曲师”便不再言语。香草和杏仁几个连忙去院中设几案香烛,又加了一扇屏风。设好,“顾曲师”冉冉而出,我和辛玟也随了出来。“顾曲师”在屏风前焚香祷祝一番,嘴里默念有辞,然后向我道:“妥,谁人先来?”
屏风之后,我和辛玟等几人面面相觑,一个叫斗儿的丫头胆子大,先走了过去。影子映在了屏风上,“顾曲师”顿了顿道:“虫儿好斗。”
我们几个,包括斗儿在内都一愣,谁都知道丫头堆里,她最爱争强好胜。
几个丫头推推搡搡,把双慧推到了屏风后。
“慧又不慧,涕泪狼藉。”
我们几个又大惊。这个双慧最是蠢弱好哭。
接着是玉削。
“何事少饮食,得玉瘦如此!”
几人里面,玉削最为羸瘦。
玉削惊异地退下,杏仁迫不及待地走过去。
“憨杏植园中,有仁与?无仁与?”
杏仁愤道:“当然有仁!”
旁边几人都偷偷而笑。香草慢慢走过去。
“香草美人,志洁行芳。”
香草脸微微一红,退回来,看了我一眼。我抿嘴一笑,走了过去。
“甄矣假矣,假矣真矣!”
我惊讶得瞪大了眼睛。怎么,他竟然知道我这个甄宓是假的吗,难道他真的有异能?
最后该辛玟了,我心里捏了一把汗,她才是这场戏的真正主角。她似信非信地走到屏风前,刚站定,“顾曲师”忽然“啊呀”惊叫一声,回身一扑,竟然连香案都撞倒在地,瓜果滴溜溜滚了一地。几个丫头也吓了一跳,不知出了何事,从屏风后跑出来,纷纷道:“顾曲师怎么了?”
辛玟也走了出来,皱眉道:“作唬什么,见鬼了吗?”
“顾曲师”指着屏风道:“我,我看见一个长脸蛇腰的女人跟在你身后,其后又随着一个男子,头发缠颈,手握长棒,像是个鬼差!”
几个人惊骇地盯着辛玟,香草仿佛恍然大悟一样道:“长脸蛇腰,难道是翠蟾姐姐吗?莫不是翠蟾姐姐的鬼魂?”
“放屁,没有的事。”辛玟恼道。
香草吓得连忙噤声。“顾曲师”正了正色,哼了一声道:“我辨影无数,没有一个敢说我是‘放屁’的!不过像小夫人你这种情形,我也是头一次见!”又冲香草拱一拱手,“恕顾某献丑了,就此别过!”
我连忙扯了辛玟低声道:“原是为了取乐,你何必当真!”又招过香草道,“快取了谢钱给顾曲师!”
“顾曲师”冷笑道:“我原为偿恩而来,别拿钱字诬我的耳朵!”说罢拂袖便走,辛玟忽然有些急,甩了我追上去道:“顾曲师留步!曲师刚才说的不明,辛玟还有一语相问。”
“太阴之下,焚香祷祝,或可消此祸!”
顾曲师头也不回地走了,辛玟转过身来,不自在地扯了扯嘴角笑道,“这个疯子在胡说什么!”忽然抱头道,“哎呀,头怎么痛起来了?”
我关切地道:“是不是夜里风凉的缘故,妹妹回屋吧!”
辛玟摇摇头道:“算了,我还是回去吧。经那疯子一闹,着实无趣!不过,还是多谢姐姐款待!杏仁,我们走!”
几个丫头也随后走了,我们和香草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