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的状况自己很清楚,曹氏的接生婆也是自己事先安排好的,王氏事后就告诉过自己,曹氏,生的是个儿子。
叶童是个丫头。
周氏女采薇生的也是个儿子。
那这个丫头是哪里来的?
卓一死死盯着小院子里的叶童,灰土土的脸蛋,毛糙糙的头发,那双少年老成的双眼也会时不时被伙伴的欢乐给冲破,露出真实的笑容。
“其实这丫头并不是夫人的孩子。”周有福沟壑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哀伤,“那天接生婆把孩子递给了我,我把孩子给了一边的丫鬟,拿银袋子打算给她钱,哪里知道她钱也没要就走了,只说让孩子去她馆子吃混沌,我一想夫人日子也不好过,有时候连顿饭也吃不上,就收了手。
哪里知道,回过头去接孩子,打开胎被一看,却是个丫头!想着大约接生婆是为了安慰夫人,怕夫人想不开,第二天再去问时,那接生婆却已经死了。”
卓一默然。
周有福拽紧了膝盖上的围摆,枯瘦的手背上青筋凸起,“衙门仵作验看结果是溺水而亡,前一个傍晚突然大雨瓢盆,王氏去馆子水塘边的收鱼干,脚滑掉进了水塘里,有很多路人都看见了……我也不敢再往那边想。可是……”
“可是那个人来说的时候,你就相信了。”卓一道。
“对!我相信了!”周有福抬手擦掉脸上错流的泪水,接着道,“我没有理由不相信!所以我就带着小童回到了元城,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卓一叹息,这大约是自己的疏忽。当年只顾着借由周采薇生孩子离开席印,免得继续误导南怡凤,得知曹氏已经平安生产后,便打马快奔离开了元城。
这算是卓一欠周延的了。
周有福的意思,卓一很清楚,思量一番说道,“这孩子也算跟在下有缘,以后就跟着在下学习吧。”说完深深看了这位老管家一眼。
这天叶童便被卓一带回了自己宅院。
一个帝京总会有些人莫名其妙死亡,卓一不想去追究,但是他知道的是,这个孩子的存在,南怡凤应该是知道的。
一回到宅院,卓一就把叶童扔给了小兰,“把她给我唰干净!”随后又补充道,“她以后是我的门童。”
小兰诧异了下,随后将挣扎地叶童给拖了下去,身后传来叶童的咒骂声,“老子才不要洗澡!老子——”听着身后越来越小的声音,卓一叹息,摇摇头,元城越来越乱了,这乱得,有些脱离控制了。
翌日,卓一去拜访了越离,却被门童小楼拒绝。
卓一摸摸鼻子,虽然昨晚真没感觉到怎么把越离给得罪了,但是他大约真的生气了,卓一估摸着得过两天再去拜访了。但是卓一却不知道,他没机会了。
席印有习俗,年前文武百官会在易池沐浴更衣,然后随皇帝一同前往帝陵祭拜先祖,祈求民生,谓之祭天。按照规定,一品二品官员是一个浴池,三四品一个浴池,五品一个浴池。皇宫会对官员的外貌条件进行登册记录,沐浴完毕后,会有专门的宫女递上祭天需要用的衣服,将原本官员的衣服清洗熏香,待到三天祭天完结后,再将衣服一一对换回来。
卓一随着引导的宫女前往易池,眼见回廊几经穿梭,楼台来番转变,待到到时,却见居然是皇帝专用的耆池,顿时感觉不妙,再回头,
领自己过来的那个宫女已经不见了。
卓一叹息,浴池中迷雾缭绕,估摸着一会皇帝过来也不会看得很清楚,便开始脱去外衫,待到手刚放到开襟上,听闻到迷雾深处传出一个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
“我们很多年没一起洗澡了吧……你过来帮我擦擦背吧。”
迷雾缭绕的温泉,晶石的池壁,这感觉,让卓一有刹那的恍惚,随后抽抽嘴角,“从小就不可爱,就知道吩咐人……”
“让我给你擦背你是一定不会愿意,那就我你来给我擦吧,就像小时候一样。”云雾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卓一不知道他对自己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质的,但卓一却知道,这确是因为自己的疏忽给造成的,自己,就得给正过来,让历史,让历史中的人,都回到他该有的轨道。
耆池的门早已经被宫女们关上,卓一撸起衣袖,“过来吧。”
一阵滑水声,迷雾中走出一个人来,卓一硬是将嘴角的抽搐给抑制住,泉水刚好淹到他的下腰部分,乳白色的泉水将水下的部分给遮挡了个严实,幸好自己还不至于在这点事情上破功。
咳嗽一声,卓一还是抓起一边的澡巾与皂糕走了过去,不去看南怡凤的脸,将人转过来,打上皂糕便开始搓澡。
“外面已经传得不成样子了,今天没有在易池沐浴,不定又得说成什么样子……”
“谁敢!!”南怡凤声音低沉,听不出语气,却明朗地反映了帝王的威严。
卓一闭嘴,发现越来越难跟这人沟通了,老老实实继续搓澡。
南怡凤舒服地呻吟出声,自从来到皇宫,卓一再也没给自己搓过澡,再也没碰过自己,也没有让自己碰,这么多年,自己却始终抱着那份不切实的幻想,如今江山是他的了,人也在身边了,他不在满足于一个人的念想,他——
“你也下来,一起洗。”
卓一搓背的手一顿,道,“这不好吧……”
“下来!”
南怡凤长臂一伸,一把就将身体轻轻的卓一给拽了下泉中来,“噗”卓一将头抬出水面还不免吐了口水,刚欲斥责南怡凤的粗鲁,却见不远处的竹簇中有个黑影一窜而出,亮光一闪,卓一想也没想,一把将南怡凤推开。
卓一不明白为什么南怡凤的表情阴冷地吓人,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破门而入,时间仿若定格,如临风而立,观沧海云雾,只是突然脚下的软化,让卓一大约知道发生了什么,静静地低头,一支冰蓝色长棍穿胸而过,鲜血一股一股地向着身体之外奔腾着,感觉不到疼痛,感觉不到撕裂,只看到泉水被染成了淡淡的绯红色。
“卓一!”
南怡凤反映过来,挥掌打向黑衣人,欲过来扶住卓一,却被黑衣人一把将卓一抱住,一个抬袖,消失在空气里。
从始至终,卓一的来到就仿若是自己的一场梦,鲜血的颜色很快被泉水稀释,淡到再也看不出痕迹,只是那混乱中被扔在一边的皂糕,跟那条还带着血迹的澡巾,还告诉着南怡凤,这不是梦,是真的发生了。
“来人!全国戒严!给朕搜!抓不到刺客就拿你们的头来祭祀!”
“快去——”
元城高度警戒,城内到处是京卫军,也不说在搜查什么,只是拿着画像一对照,有的便被抓走了,上到官员,下到一个破落巷子的乞丐,只要是被京卫军所带的狗嗅出有人血的味道,便会被盘问,只要是没有五个以上证人的,全部都会被带走。
羽林卫中无端少了两个人,无疑这就是带走卓一的人,还有帮凶。
卓一消失当天傍晚,有人听到皇帝在御书房大吼一声“不是你会是谁!”,然后紧接着便是太子被废,降为藩王,太子府也着降为隶王府。羽林卫暂时停止集训比试,分配到京卫军与远征军当中去,丞相、证监等职权重新归结周叶贤门下。取消一切隶属地方与国家的上贡,将在席印为质的皇子公主全部下压大狱,有顶撞哭泣大呼冤枉者,直接斩首示众,元城一时血流成河。投降的附属国与地方更是遭到了残酷的对待,根据皇帝的推测,刺杀的人就是这些国家里的刺客,南怡凤限令交出活的刺客,并由远征军特选人员带回席印帝都皇宫,查证属实即可解除该国与地方的罪孽,不符合者继续查找,期间百姓不得出入其他地方,一旦有陌生人入内拿下立斩。席印从皇宫开始,一场大变开始迅速扩散向整个黎鲁大陆。
上头说有刺客行刺当今皇帝,皇帝派军队远征,季琼被分配到了去往漠北的召元,这个国家比席印小不了多少,但是在席印北征时候,居然不战而降。
季琼整理好包袱,本来还想跟卓一道个别,可是上头催得紧,季琼想想,还是不给卓一添麻烦了,就写了封信,让头给递给卓一。
却见作为头的刘秀为难道,“这卓丞相都没了,你这信给了也没人看。”
季琼的笑容凝固,“没了是什么意思?”
刘秀不耐烦道,“你以为你为什么要被临时分配去远征?”
“为什么?”
刘秀见这人还颇为在乎卓丞相的表情,好心道,“昨日祭天沐浴,有刺客刺杀皇帝陛下,卓丞相恰巧找陛下有事,就替陛下挡了那剑,那刺客见刺杀失败,便撸了卓丞相逃走了,啧啧,听说流了好多血,把整个浴池都染红了……”
季琼呆呆地看着刘秀的嘴一开一合,后面他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到了,“刺杀”“挡了那剑”“好多血,把整个浴池都染红了”“染红了……”
卓一是会自己伤口愈合的,他是知道的,卓一就算是受伤了,也不会流血的,他也是知道的,卓一……他要么是真的身体出了事情,要么……
要么是故意的……
他,是故意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