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的记得一日午后,桃花寻来一些寻常草药,给小主秦衣打发闲余时间。
一人撵着药锤,一人摘叶去梗,一时相对无言。
桃花有一下没一下捣鼓药锤,小主秦衣突然开口问道:“桃花,若你寻到了你苦苦追寻之人,你会怎么做?”
有些昏昏欲睡,桃花不甚清醒,想也未想道:“当然是算账了。”
轻快果断地口气,没办法让旁人将这话当真。
小主秦衣又问道:“你会杀了‘清羽’吗?就算那人比你强,比你厉害千百倍。”
桃花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道:“大概会吧,若是他真的杀了我的‘阿妹’。”
断断续续的记忆,只给她一个太过模糊暧昧的揣测,桃花不知道真相是什么,自然也拿不准到底是否要找那“清羽”报仇,她只知道,那人知晓一切她本该知晓现在却一无所知之事。
桃花想要找到“清羽”,然后问出一切。
至于问出之后如何,桃花则懒得去想,那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只是徒添烦恼而已。
但是小小主秦衣却低下头,道:“不,你不会,就算那人真的与你有弑亲之仇,你也不会杀她。”
平静淡然却无比笃定。
桃花挑眉,斜眼看着小主美好若静女的侧颜,道:“小主为何这般说,血债血偿,乃是天经地义之事,桃花都不知,为何小主就断定桃花不会杀那人?”
“桃花,你难道没有发现吗?”小主突然抬头看她,眸光深邃而逼迫,道:“当你认为所有人都入了魔障时,殊不知入了魔障的其实是你自己。”
那双眼从来都是清冷疏远的,唯有那日深的望不见底,一把将桃花拽入万丈深渊。
——桃花,你笑他人望不穿,却没发现一直望不穿看不透的是你自己。
——桃花,前尘往事你说你尽数都忘记,可为何对于寻找“清羽”之事如此执迷不悟?
——桃花,你到底忘了什么,没忘什么?
她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从何来,忘了阿妹,忘了阿父,忘了一切都不能忘记的,唯独记住了一事。
那就是她必须找到一人,那人叫“清羽”,那人是一只狐妖。
狐妖魅姬似乎认得“清羽”,“清羽”是狐妖,魅姬也是狐妖,但是魅姬死了。
蛇尊也认得“清羽”,但是他不透露一分,桃花也不想借助他的手。
桃花的性格很奇怪,蛇尊救她宠她让她随她,可是桃花心中总不愿意全然信赖此人。
不知为何,只是直觉认为,蛇尊邑由信不得。
寻了那人二十年,便如小主所言,“清羽”早已成了她的魔障。
拦截鬼道之时,幽冥阴司的蓄意隐瞒,阿右所言,若是过了下一个月圆之夜,“清羽”便真正消失于三界内。
三万年前,洛央战神死于离火焚刑,青龙神君毁去真身,留下一缕神魄被帝后用神禁之术温养在月宸殿中,而不久后白虎神君性情大变,掠走帝女,虽帝女平安归来且成为四圣神君之一的朱雀神君,白虎神君却自此下落不明,故此其弟修成神格,入住白止殿。
那月宸殿中封锁着青龙神君神魄的神禁之术一万年便需要重新固炼一次,所形成的景象便如一轮圆月漂浮于水界限之上,美轮美奂,故此三界有一传闻,青龙神君所居住的月宸殿有另一轮“月亮”而当此月满盈之时便是神君万年一次苏醒之时。
阿右所言的“月圆之夜”,并不是凡界的阴晴圆缺,指的是青龙神君下一次苏醒。
据神君下一次苏醒,还有三年。
三年光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但桃花若要入天界,这个时间就显得太过于紧迫了。
阿右说,她自原白虎神君口中听到过,青龙神君曾经杀过一只狐妖,只不过那狐妖实在狡猾奸佞,到最后也只是堪堪打成重伤,扔入了天界禁地白兰陵深渊之谷。
原白虎神君说,那狐妖毁去了青龙神君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青龙神君若是醒来必是要将那狐妖千刀万剐的。
所以桃花必须赶在青龙神君醒来之前,找到“清羽”。
所以这天界,不入也得入。
哪怕是条不归之途。
万马奔腾,恍如地动山摇,雷雨轰鸣,桃花已站在岸边许久,惊涛拍案,湿了全身。
面唇惨白,仿佛被扔入千年玄寒之窟,纵然是发动全身法力,都抵不住那刺骨的寒冷,桃花感觉就连自己的魂魄都止不住瑟瑟发抖。
这条水流来自极寒之地,便是天界仙法之人也奈何不得,何况桃花这一末流小妖。
还只是站在岸边便支撑不住,若是完全落入水中,完全是自寻死路。
站在背后的阿右也受到影响,双手抱紧,见桃花有些不对劲,开口道:“姑姑,还是莫要做傻事。这水来自大掖湖最深之处,阴寒无比,非你我能够抵御的了的。”
桃花却不为所动,纵然冷到了骨子里,依旧背脊挺直,望着水中央那黑色石台,道:“阿右,你弑杀亲姐时都未有一丝犹豫,怎么到了此时却怯懦了,难道你不想入天界寻你那苦苦追寻不得之人?”
阿右浑身一震,瞪大双眼看着面前之人。
她什么都知道了,纵然不是花海之中暗中所见,依照桃花的聪慧,又怎么能猜测不到。
一直没有戳破,只是桃花一向不在乎他人之事。
苦笑一声,阿右这才发觉自己在此人面前根本就是跳梁小丑,自认为隐藏的非常好,却不知有一双黑眸将她那点心思早已看的清清楚楚,近乎透明。
“果真什么也瞒不过你。”既然早已被看透,阿右也没有什么再隐瞒的,上前一步站在桃花身侧,同样望着那水中央,道:“听姑姑此言,可是寻到什么渡劫之法?”
“办法说不上,只是赌一把而已。”
桃花突然将发间花枝取下,看着阿右道:“此物,怕是你早就好奇的很?”
花枝之上四朵花朵绽放,似乎丝毫不受这险恶之地影响,依然鲜艳娇嫩。
而阿右不知的是,第五朵便在不久之前,被桃花食下了肚。
她没有开口,而是看了看那花枝,然后抬头看着桃花,等待着她接下去的话。
桃花淡淡笑道:“当年尊上与高崖之上救我,怎奈我元神尽散,修为尽失,尊上便渡了口生气于我,虽续了命,却成为一具行尸走肉,魂魄依旧飘散,根本回不到身体里。”
“所以尊上用此物将魂魄封锁在你的体内?”阿右接道。
“对,却也不对。此物名为‘食魂枝’,生长于幽冥地府忘川之水最深处,依靠吞噬幽魂而生,千年开一次花。上古之神为了维持幽冥地府阴煞之气,用自身血骨化作‘食魂枝’,专门吸食那些阴煞极重的险恶幽魂,消除阴煞之气,幽魂被净化为尘土,成了‘食魂枝’的栖息土壤。”桃花指着枝上微微颤动的花朵,道:“‘食魂枝’便是靠着所开的花引诱那些幽魂,将幽魂彻底禁锢,供‘食魂枝’吸食。尊上于我体内设下禁锢魂魄的阵法,却极为损耗魂力,故用此‘食魂枝’的无味花香吸引外界游魂,以此为食,然后我求尊上将我一缕魂魄封印在‘食魂枝’之中,为免这‘食魂枝’不会伤了我自己,。”
阴司小心谨慎,借道晋水宫时唯恐触了蛇尊的眉头,可到最后还是被桃花捕捉到了踪迹。
那书生的魂魄飘忽无意识,全然靠着本能一样的东西,被桃花所吸引。
阿右想起与阿左打斗时,她便将桃花给她的药物涂抹在阿左的身上,阿左当时虽身受重伤,却性命无忧,便是那狐妖魅姬袭来也能堪堪躲过,可是——
眼前回想起阿左当日痛不欲生的面容,阿右沉默了。
桃花并不看她,自顾说道:“‘食魂枝’与‘黑芩子’一样,对于仙气而言都是剧毒,只不过‘黑芩子’毒性没有‘食魂枝’剧烈。小主用‘黑芩子’制药,以此破坏体内仙丹,却对于自身没有丝毫损害,但若是选择‘食魂枝’,小主秦衣便是死命一条。”
所幸那人懂得药理,选择了毒性缓和的“黑芩子”。
阿右唇瓣嗫嚅,小声道:“你让我洒在阿左伤口上的毒.......”
桃花恍若说着别人的事一般,面容上丝毫未见一丝内疚与悔恨,道:“你放心,那不是‘食魂枝‘,只是从黑蜘蛛精处搜刮来的普通毒药,能加剧身上的伤,若不然......”
她忽然转头对着阿右灿然一笑,道:“阿右你太聪明,却也太愚笨。懂得隐藏真正的性格,独自隐忍,却不知只要明眼之人都能看出,阿左比你强太多,若非那毒,怕是我赶来之前,你便死于阿左之手。”
阿右假装怯弱,一方面制造假象,另一方面是,她自知敌不过阿左,唯有示弱才能搏得阿左的同情,不至于阿左过于厌恶自己而半途被舍弃。
这是阿右心中的很,也是阿右心中的无奈。
与修行之上,阿左强她太多,以至于阿右从不敢与阿左争抢什么的,因为她自知自己抢不过,唯有一次次的退让与放弃。
浪涛撞了过来,继而粉身碎骨,耳边轰炸之声,换回阿右的注意,她看着桃花,脸色凝重道:“姑姑所言是说,这‘食魂枝’能够帮助度过离火焚刑?”
“不能。”
桃花一口否认,果断得让阿右愣住,张着嘴。
桃花对她勾了勾唇,道:“阿右,我何时说要渡离火焚刑?”
“可是那伊仙说了,如果不渡此劫......”
阿右没有将下面的话说完,只觉得弄不明白桃花到底是什么意思。
见她一脸不堪费解的样子,桃花叹了口气,道:“阿右,说你笨,你却有那么点小聪明,说你聪明,却是又笨的叹为观止。”
“.......”
“上古之神都渡不过此劫,虽说赤阿台之上的离火并非纯正离火,却对于我们而言,绝对自寻死路。”
阿右彻底不明白了,扯了那么半天,桃花的回答却是这个,她觉得有些荒唐,道:“既然不渡劫,那,姑姑说这些到底什么意思?难道这天界就不入了。”
桃花抬头望天,除去云雾外什么也看不见。
“这天界是一定要入的,却要想其他办法入。”
阿右学她也仰着脖子望天,同样什么也没看到。
入天界,难道还有其他办法?
转而又忘着水流中央的赤阿台,桃花上前走几步,就再阿右担心她失足落下去时止步,然后便见那淡然自若的粉衣女子将手中“食魂枝”伸出去,正对着下面便是惊涛骇浪。
桃花转头对阿右挑眉道:“这‘食魂枝’来自幽冥地府最深处,吸食了千万年阴煞之气,你说我若将施在上面的封印之术毁去,扔入这水中,会不会连着毁了大掖池净水,污了天界的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