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不是妖,不是仙,不是魂,不是鬼,他是一个身体内寄生着“魔”的人类。
有血有肉,会哭会笑,但体内比一般人多了点什么。
虽凡人从未见过世间真鬼神,但却心中住着另一个“鬼神”。
恐惧,悔恨,忧伤,痛苦,就算是喜悦欢乐,对于三界任何有感情波动的生灵而言都有一个度量。
就像一个空壶,往其中不断倒入各种各样味道的水,有咸有苦有酸有辣,一旦过量,水便会溢出来。
对于水壶,多出来的水自然而然溢出来,但对于“人”,不,对于三界内那些所有可看作为容器的个体而言,多出来的情感又如何处理?
恐惧会惊叫,忧伤会哭泣,欢乐会大笑,痛苦到了极致自残也有可能,不管是何种表达手段,都是为了放出水壶中多余的水,让水保持一个不多不少的量。
但是如果无法宣泄——就好比用一个木塞将水壶口塞住,然后放在火中加热,最终都会“砰”得一声爆裂。
无论是神,是鬼,是人,若是失去了在三界内的容身之地,那便化为“魔”。
“魔”这种东西没有固定的形态,也无法单独在三界存在,唯有寄生才能存活。
天真体内便寄生着一只“魔”。
在桃花眼中,与其说“魔”是一种寄生物,还不如说“魔”是一种执念。
就如阿右体中那只“魔”,因为对白苏的执念而亲手杀死自己的双生姐姐,就如狐妖魅姬体中那只“魔”,因为对蛇尊邑由的执念,只有通过杀戮才能维持清醒,也就如桃花体中那只“魔”,因为对“清羽”执念,而来到了天界。
就是不知天真体内那只魔因为什么而执迷不悟?
而白虎神君又为何要护着这只迟早会被“魔”吞噬的人类小孩?
桃花百思不得其解,也没有急于询问,与天真一同来到景天潭边。
景天潭源于大掖池,由地底一条水脉相连接,有位于北方之境靠近凡界的地方,因此此处仙气较为稀薄一些。
潭面宽广,却望得到尽头,对岸一片幽紫,仿佛漂浮着大片紫色云霓。
清风吹拂,迎面而来的是紫丁香花的沉醉幽香。
阿左与阿右便是在那篇紫丁香花海中偶遇意外闯入的前白虎神君白苏。
只可惜潭面并不见任何莲花,连一片莲叶都没有,碧波轻漾,水底透彻,不但没有白莲,水中也不见一丝鱼影。
桃花站在水边望着对岸那片紫丁香花海出神,天真看了看她,见她不为所动,便转身沿着水边走。
景天潭的水很静,就如一面跌入谭中的镜子,岸边离水面大约有一丈之高。
不知是否是错觉,桃花怎么感觉谭中水正在下降。
她回过神见天真离开身边,此刻正站在岸沿上,只差半只脚便能跌下去。
桃花大惊,可还会来得及跑过去,那黑白双瞳的小孩就一头栽了下去。
没有水声,就连一丝水花都不见,天真就这么掉入潭中。
由不得她多想,紧跟着也跳了进去。
里面没有水,应该说她不是从岸上跳入了水中,而是从水中跳回了岸上。
等桃花回过神来时,她正坐在刚刚跳水时所站的地方。
“怎么回事?”桃花有点发蒙。
转头去找先一步“跳水”的天真,却又见那小孩在刚在“跳水”的地方又猛然间栽下去。
桃花惊的已经说不出话了,愣了愣,连忙又跟着跳下去。
由此这般,两个人从岸上跳下潭中,再从潭中跳回岸上,到最后,桃花都不知道自己是往上跳还是往下跳。
最后她实在是受不了了,连忙赶在天真再一次往下跳之前将人一把拉住,大口喘着气,黑着一张脸,怒瞪着他,咬牙切齿道:“我说,天真大人,大仙,大神,我求你能不能别再跳了,或许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跳啊!”
天真睁着一双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的黑白双色眼看她,很无辜的说了一句,“我,我以为你知道。”
既然你不知道,那你跳什么?
桃花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实在是受不了像个蠢蛋一般跳上跳下,叹了口,双手摁住天真的肩膀以防这人又跳下去,笑的极其和蔼可清,道:“那天真大人,能劳烦您跟小妖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们两个要跳下去呢?或者说你能不能说一下,我们这样还要再跳几次才能到景天潭?”
桃花并不愚笨,虽然像个笨蛋一样跳上跳下。
跳入潭水中却又重新回到了岸上,这是空间重叠,类似于四方之境相连通的空间隧道,这种小把戏困不住如白虎神君一般的强悍存在,却能困住像桃花这般的末流小人物。
天真显然不太适合解释,道:“我,我不知道,上回青禅带我来,就是让我跳的。”
桃花有不好的预感,拧着眉头问他道:“你,跳了多少次?”
天真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摇头,道:“不知道,就是一直跳,然后跳进水里了。”
显然空间重叠可以多次重叠,就好比如这景天潭。
桃花忽然有一种想冲回去掐死青禅的冲动。
她摸了摸天真头顶,笑道:“呵呵,不错,很不错,非常不错!”
天真被她脸上正在一块一块碎裂的笑容吓得往后缩了缩,怯怯道:“其实你不用跳的,上回青禅就没跳。”
那碎裂的笑容直接凝固住了,然后整个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好你个青禅!
拳头捏的噼啪作响,但面上笑靥如花,桃花除了笑,不知该做出如何表情才不吓着面前这位懵懂无知又胆小好骗的小孩。
然后桃花就站在一旁看着天真跳水,一边自我唾弃。
直到听到“咚”的一声,天真真正跃入了水中,激起不少水花。
桃花连忙上前将人从水中拉起,下意识想要催动法力,后知后觉自己已经法力全无,只能眼睁睁看着天真浑身湿透,瑟瑟发抖。
天真只比寻常人类多了些东西,但依然如寻常人类一般,更不可能会什么法力。
将这笔账记在青禅头上,桃花连忙去找木柴点火,将小孩外衫脱去,抱在环中。
那只火虎早已经不知跑去哪里,桃花原想从它身上借个火苗,但一想那冰冷的火焰便打消念头,何况对方是白虎真神,从白虎真神身上借火,就像从老虎身上拔毛一样。
天真就如他的名字,无知单纯,有着普通人类小孩怕生的特性,也有着普通人类小孩简单的辨别能力,谁都他好他便对谁好。
最开始害怕桃花的碰触到最后窝在桃花怀中不愿起来,拼命的吸取着桃花身上的温度。
脱去外衫,桃花本想把他那件里衣也脱了,何耐十岁的小孩就算是小孩也懂得何叫男女授受不清,死活拽着衣服不让脱。
桃花无奈,只能由着他,也不介意那件滴着水的衣服,两人靠着火堆相互依偎。
她其实知道,天真就算是落入水中浑身湿透,也不可能轻易生病,毕竟就算是凡人身躯,也在天界温养一段时日。
但她就是没来由的觉得这小孩太需要关爱。
说不清为什么,与她执着于寻找“清羽”不同,就像一种本能,见不得他受一点委屈。
难道她体内还有另外一个叫做“母爱”的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