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一个白天,我本想安安稳稳歇息却被平宁通知说进宫面圣,据说是要盛宴款待这些个出生入死,凯旋的将士们,以及他们的家眷。
无妨,我好好打扮了一番,跟着平宁进宫去了。一路上,平宁都很安静,相对于平安而言我与他关系一直都不甚好,甚至说是疏远的。具体原因我当真不知,等我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如此了。只是如今,关系似乎更加恶劣了。当然,这对我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所以这件事情我姑且抛下,慢慢思考着宴会上的事情。
我与宫中贵人们本就没什么交集,上次进宫还是因为浣真的邀请,当然就是为了显摆她的才华让我作陪来的。上次,我本就是个配角,冷眼看着他们的唇枪舌战,攀贵比美,自己只涂个安静。如今,有景琛在一旁,这位功臣不知道会给我怎样的惊喜。希望他的荣耀半径不要辉煌到我这里便好。
庆功宴向来是十分盛大的,也不知道爹爹会不会来,不过,崔伯伯是一定会到的。这次的战事,崔伯伯虽未能亲自参加,但是他时时关注着,居敏英说,圣上每次接到战报,这崔伯伯一定是第一个被招进宫里的。
崔伯伯一腔赤胆忠心,自然深得陛下心意,况且,敏皓自小在宫里作陛下的陪读,感情自然深厚。如此一来,即便如今的崔伯伯手上没有实权,但崔府依旧是屹立不倒。
我与文源下车,平宁已经不见了人影。我们便随着引路的公公向宴会厅走去。
“公公,这宴会厅当真挺远的。”
“那是自然的,陛下特地在百宝园宴请群臣,夫人这边请。”
他说的面不改色心不跳,心理素质良好啊~~
我含笑不语,文源扶着我的手紧了紧,我轻轻在她手心捏了捏,令她安心。我来的少,但不是没来过,更不是无知。百宝园,我可不是第一次来,这条路通向哪里我不清楚,但我知道,绝对不是百宝园。
走在蜿蜒的长廊中,目光飘忽过巨大的红漆圆柱,隐约看到天际一轮残月泛着幽幽浅蓝的光晕。风卷残香,扫过面门,我微微眯起眼睛,脚下暂定,抬眼,盏盏火红金边的大宫灯随风摇曳,明晦不清……
“夫人……”
“啊?”
我愣了一下,那公公十步开外的地方站定,回头疑惑的唤我。我举手轻轻扶了扶发间玉钗浅浅笑笑,随他而去。
顺着蜿蜒的小路,踩在光滑的石板路,裙摆擦过一路花草,灰暗中迎来陡然的明亮,我抬头,隔着百瑞河,百宝园里灯火通明,依稀辨别的出那彩衣宫娥,高官侯爵,丝竹声隐隐入耳,连绵不绝。
“是挺远的,对吧,公公?”
我目光流转扫在公公身上,只见他浑身一僵,嘴角牵强的扯出一难看的笑来。我抽出帕子,在脸颊轻轻按了按,若无其事将眼中思绪掩去,回望一眼百宝园,跟着那公公继续走。
原来绕了一个圈。
我心思绕转,耳边传来隐约的声响,我脚下一顿,抬眼,那公公早就不知了去向。我笑,难道就是为了引我来听墙角的不成?这次,又会听到些什么令我大开眼界的事?那颗不安分的心竟有些蠢蠢欲动。
我压住文源的手,她点点头。我轻手轻脚向前走去,一面不高不矮的假山,刚好将我遮挡的严实。我闲散的靠在假山上,静静的听着这安排的偶然。
“不知哥哥是否听伯父说起……说起过你我的事情……”
声音娇若无骨,甜度十足,不知多少男子被这妙音酥了骨子,不知这山后头的仁兄能否逃了这迷魂阵去。嗤,浣真,你当真好手段,这媚人的功夫当真一日千里,郢京贵女不知被你甩出多少条街去。
可是这****何事?难不成让我看你如何勾搭良家儿郎?无聊。
我扫扫衣袖,抬步欲走,却被那传来的声音震荡了魂魄。
“不知浣小姐说的何事?宴会即将开始,我还要赶过去才是,若无事,我先行告辞。”
崔敏皓!
我浑身一震,整个人愣在在那里。
“哥哥当真如此生疏了吗?你我的事婚事难道还要再明说了吗……”
“浣小姐慎言!你我何来婚事一说!太子殿下即将选妃,浣小姐不是一直为此准备。若今日这话被有心人听了去,定会污了小姐的名声!小姐自重!”
“哥哥……”隐隐的啜泣,抖颤的音符敲进我的耳朵,“哥哥冤枉了妹妹。妹妹如今心里念想的不过哥哥一人罢了!哥哥怎如此伤妹妹的心?”
“小姐若无事,在下先行一步了!”
我听到衣袖猎猎而响,脚步几声匆匆。
“哥哥!难道哥哥还心心念着景夫人不成吗?!”
我攥着锦帕的手骤然握紧,整个人紧紧靠在石壁上,心里翻江倒海——浣真你到底在干什么!
“住口!我待景夫人如同妹妹一般,何来你所说!浣小姐今日是着了疯魔不成!放手!”
敏皓怒斥,其中的恼怒、厌恶全尽显露。我吸了一口凉气,瞬间封冻了肺腑。
“我若说的不是实话,哥哥如何如此激动!卢萌婉已为人妇,哥哥难道还不曾忘记?!难道要让她背上不贞之名哥哥才罢手吗?”
不贞?我手指紧紧扣紧石壁,指尖传来阵阵刺痛。崔敏皓,这种女人你还不把她胖揍一顿还等什嘛!
我阴沉着脸,从假山后徐徐踱步出来,目光闯过敏皓背对着我的身影刺到浣真梨花带雨的脸上。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光,我眉头紧蹙。
看着她死死拽住敏皓衣袖的手猛地一拉,整个身子贴了上去,我心口一窒,目光落在他们相碰的唇瓣……
心,猝然空洞。
错愕夹裹着愤怒席卷而来,我冷哼一声转身离去,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耳边风声呜咽,我只想赶快逃开,逃得越远越好。我捂住耳朵,不想听到他们细细蜜语,却挡不住眼睛里看到的一幕一幕。
“丫头!听我说!”
手腕一痛,身子被猛地一拉,他双手按住我的胳膊,整个人便被固定在他面前,我半垂了眼眸,感受得到头顶那灼热的目光。我眼睑颤个不停,试着摆脱他烫人的手掌却是不能。
“呵……没,没想到在这里碰到哥哥啊。哥哥何时回来的?”
抬起脸,我露出此刻最灿烂的笑,笑得开怀,笑得毫无破绽。
“哥哥放手,你弄疼我了。”我试着转转手腕提醒他,却被他抓得更紧,我不禁黛眉微蹙,对上他拧成疙瘩的眉头,焦虑的眸子,黑如漩涡,抿得平直的唇,整个轮廓变得僵硬。我心里一刺,忙道,“哥哥如何这般看我。我什么也没看到,也没听到。”
说完,我心里一沉,我干嘛说这个!那本就不****事!什么都不说就这么蒙混过去不是最好的吗?!我真是蠢到天边上!
“丫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即便如我所想的那般又能如何?”
对啊,即便如我想又如何,我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他已经弱冠还未娶妻,再过几年不知要受多少非议。他终究是要娶妻生子,与我,永远都是亲如兄妹。
我直视他的眼睛,将他的情绪看得一清二楚。他的愕然,他的懊恼,还有那化不开的哀凄……
他的手骤然松开,我看着他嘴角扯出的笑浸满的了苦涩,看着他双臂颓然的垂下。我要伸出去的手僵硬在身侧,脚下退后一步,身子却挪动不了。
我也痴傻了不成……
“丫头……”
心里微颤,我看着他脸上的柔和温润,看着他伸出的手即将抚上我的脸颊,我甚至能清楚的感觉得到他手掌心传来的温度。我一遍遍告诉自己闪开,身子却不听使唤,不争气的微颤。
我该怎么办……
“不知崔公子在这里有何事!”
一阵低沉冰寒的声音撞进耳朵,我蓦然回头,那玄色的衣衫刚刚飘到眼前,我身子一晃整个人被景琛按在怀里,他的气息将我周身环绕。我身子直挺着身子在他怀里,手按在他的胸口,掌心是他激烈的心跳,一下一下砸在我的手心,我手指不自觉的抓住那冰凉的绸缎,将整个人埋在他的怀里,我能怎么办?
“真难得,竟然在这里偶遇崔公子。”
景琛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冷清生硬,毫不掩盖的怒气。
“我迷路了。”
知道他未同我说话,我却轻声脱口。
“哦?此次便多谢崔公子对我夫人的照顾。”他手指若有似无扫过我的脖颈,落在我的发髻上,轻轻抚着,如同安抚迷路受惊的孩子。然后,他笑着说,“夫人一向迷糊,早知如此为夫便去亲自接夫人才是。夫人放心,绝不会有下次。”
最后几字一字一顿,清清楚楚。不知是对我说,还是对谁说。似是承诺,又如警告。我的心里,终究都不能平静。
“希望如此!”
听到敏皓寒着嗓子,字字深重。我紧抿了唇,深深的闭上了酸涩眼。
“自然。告辞。”
手上一暖,被他紧紧握住,不容置疑的被拖着走向那灯火阑珊处。
他的手心,隐隐泛着汗,我扫过他的脸,俊美的侧脸,线条冷硬,似是覆盖了一层坚冰,长而浓密的睫毛投下阴影遮盖了眼中情绪,阴晦不明。
“你何时到的?”
我声音淡淡,他身形一顿。
“很早。”
早到敏皓拉住我的时候,还是更早?
“如何?”
“……”
他握着我手的手已然松开,我嘴角噙笑,缓缓走到他面前,抬头对上他的脸,道,“你觉得如何?”
如何?如何处置我?处置我这个与旁人拉扯不清的女人。如今我才明了,浣真,在这里等着我。等着我被自己的丈夫怀疑,背上不贞的名声!
可惜,她不知道,如今他的信与不信与我皆无多大关系了……
我轻轻摇头,转身欲走,他身影一晃,我唇上一热,唇瓣相触。我尚未回过神思,他已攻城略地,唇舌缠绕缱绻难分。那亲吻满是掠夺,满是强硬,似是要将我啃噬吞尽。剥夺了我的空气,剥夺了我的呼吸,挣扎不开,逃脱不了。我的声音淹没在他的唇齿之间,腰臀上贴紧的手掌心炽热的温度透过衣衫烤炽着我的肌肤,我手指紧紧扣在他的肩膀,插入他紧绷的肌肉,口中血气渐生,他猛地离去,唯有两人沉重的呼吸声不绝于耳。
“你疯了不成!这是皇宫!”
“对,我疯啦。我只恨自己没有早早的疯掉!”
心口,重重一痛,我愣愣的望着他,望着他赤红的双眼,图不出一个字来。
……
景琛牵着我进的百宝园,将我引到他身边的位置坐了,我扫了一眼,并未见到父亲,只有长兄见到我对我点头,我回他一笑。长兄并没有与景琛多说些什么,远没有从前的亲切,寒暄几句便回了位子。我知道,父亲的意思,对于娇娇的事情,父亲虽未明说什么,今日未曾出席宴会一事,便彻底表明了态度。对啊,我的父亲,怎么能忍受我受这样的委屈呢。
余光轻飘,寻到了敏皓的身影,他右手执了酒杯仰头饮下,眼角余光点点,眼球轻转,四目相接,我脑中的弦瞬间紧绷。
景琛举杯将酒水悉数饮下,身侧,他一只手紧紧覆在我的手背上,缓缓收紧。我抿嘴,低头,夹着面前的饭菜一口一口细细的吃,却着实尝不出味道。
再后来,景琛会给我夹菜,夹我喜欢的菜。他不知道,即便是我喜欢的,此时此刻也尝不出它的好坏,只是一味的动作优雅的往嘴里塞。宴会的歌舞都是极美的,我静静的看着,看那些身姿曼妙的少女,宛若惊鸿的一舞,听到众人齐齐的欢呼,不绝于耳的掌声,忽而回到那时的‘舞动上邪’心里竟渐渐发涩。
我看到众将领一一上前领功受赏,直到景琛拉着我跪在偌大的大厅,听那主管太监念念叨叨好些时候,听到陛下威严的声音响彻大厅,而后我与景琛叩首谢恩。我整个人昏昏沉沉,胃中翻腾不休,身体却自己动起来,将礼节行的一丝不苟。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也不知道景琛封赏了什么,甚至没有精力去观察他的脸,错过了众人的惊讶,眼中的羡慕。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耳鸣不断。唯一触动我的,便是我院门口那苍翠的柳树。我身子一晃,扶住那树,胃里一阵翻腾,猛地吐了出来。我一只手紧紧攥着景琛的胳膊,他一只手轻轻拍着我的背,嘴里满是安慰,带着急切与慌乱喊来一票丫鬟、婆子,连带大夫。
看着满地的污秽,我心里暗暗可惜,今天吃的东西算是白吃了……
真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