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给点吧,给点吧!”七八个小孩蓬头垢面,有的佝偻着腰,有的跪着,有的没腿就趴着、坐着;还有几个男女老乞丐,混杂着,沿街一字排开,甚是壮观。但他们都低着头,目光呆滞,好像是在看着地面,又好像是不敢直视过往的行人。
李凝、陈怡华师徒二人进入长安城中,在去东凌绸缎庄的路上。
想这大唐盛世、天子脚下,却是乞丐成群,早成了社会的诟病。有传言说有专人在组织着这“丐帮”的小孩,每天清晨用车将他们送到闹市、公园门口,傍晚再来接走;还有传闻说,这些小乞丐里面那些腿断了的、没胳膊的、哑巴了的,都是组织者故意弄残的,以便他们“乞讨相”十足,而且不能逃跑;还有传言说这些小乞丐都是被拐骗来的,成为某些组织者牟利的工具。反正,也没人敢去调查,或者说没人屑于去查究。你不给呢,这些人可能真的有困难,家中的确揭不开锅、父母子女等着吃饭看病;你要给了呢,结果就很难逆料:要么,紧跟在这得到施舍的乞丐后面的一群男女老幼、康健伤残的“乞丐”全部压上来,让你措手不及、银包掏空,要么,那乞丐见你给少了还死缠烂打一路追击,要么,到午后在另外一个地方再碰到这乞丐的时候,他还伸手来要,而且,索要的银两要加倍他才肯罢休,要么,还有更让人跌眼镜的事情是,那乞丐一转身,骑着高头大马、乘着宝马雕车洋洋而去,出入豪华酒肆饭馆、烟花巷柳之地!要么,这乞丐说不定还在这偌大的京城之中购置产业,身居大宅别院、家有良田旺铺,妻妾成群……
今天,李凝应邀要到绸缎庄与王东凌及其他一些骨干讨论今年剑宗费用的预算事宜。多年来,九苍剑宗都是这个惯例,经营实体,创收后用于各个分堂的日常开支。剑宗除了长安堂作为核心,创收最多之外,在很多地方还经营镖局、驼队马帮、码头运输等。每年几十万两白银的收入和支出,都是李凝与王东凌、赵敬、李琪这四人商讨如何使用相关费用。说是一个宗派,其实他们也自然而然形成了一个财团的架构。今天带着陈怡华,是想要让他逐渐熟悉剑宗的更多情况,以便日后协助自己。
“小华,今天只是带你来旁听的,你要用心听,但不能插话。”还没进门,师父就吩咐。
“徒儿遵命!”陈怡华答道。
李凝与陈怡华一前一后走进绸缎庄,与平常的顾客毫无区别。此时已近中午,天气也还没有完全转暖,店里选购丝绸的人并不多。见有客人进店,一个中等身材、略显精干的小二笑脸相迎:“二位客官,需要点什么?”
“哦,不必客气,我们就随便看看,你忙你的吧。”李凝点点头,自顾到店里四处看看。陈怡华跟在身后,也随意地看着。
那位店员虽听客人说不需服务,但仍旧若即若离地跟在后面,以备客人咨询。
“对了,你们掌柜的可在,我去讨杯茶喝!”看了一会儿,李凝淡然问道。
“您认识我们掌柜的?他就在里面,我给您去通报一声吧?”
“不必了,老友无事闲逛,讨茶喝而已,我们自己进去就是。”
“这……”小二还想说点什么,看着这两人已经熟门熟路地穿出后门进入后堂去了,只得作罢。
不多一会,李琪领着一位长者昂然而入。小二都认识李琪,只是点头含笑招呼了一下,李琪点头回应之后,带着长者径直进内堂去了。这长者就是赵敬。
往问泷头吏:潮州尚几里,
行当何时到,土风复何似?
泷吏垂手笑,官何问之愚!
话说韩湘四人一路南下,穿荆襄、过洞庭,蹚沅水、跨湘江,入五岭、越罗浮,进入南越地境。已是暮春初夏时节,天气炎热起来。草木繁茂,花香弥漫,百鸟歌唱,春色却是未减。
“老乡,这里到潮阳还有多远?”韩湘问路上的行人。
“我唔知。”韩湘听得似懂非懂,但却明白对方不知道。
前面是一条河,水流甚急,岸边一座小屋,似有官差当值。韩湘下马,走过去问道:“打搅官爷,请问这里去潮阳应该怎么走,还有多远啊?”
“厉滨(粤语:这边),你问我去潮阳还有多远,你这个问题有点愚蠢,我也不知道啊,”官差不太热情,在喉咙里哼了一声,看了看韩湘身后几个穿官服的人,转而笑了笑,指了指方向,“反正往前一直走,到了潮阳自然就是潮阳了!”
“谢过官爷!”韩湘有点莫名其妙,脸都涨红了,这南越之人都是这么说话的吗?一转念,也就算了,拱手言谢而回,重新上马,四人寻路而去。
“都说这南越是夷蛮之地,未曾开化,我看真是差不多,连水边当值的小官都如此无礼。”远离那座小屋之后,韩湘还耿耿于怀。
“湘儿,可不能这么说,我看或许是他们习惯了这么说话,况且人家很直率啊,丝毫也没有做作。”
又走了十余日,韩湘他们终于到了潮阳。押解韩退之的官差,实际上官阶虽小,却也带着钦差的性质。到了潮州衙门之后,当然是当众宣读圣旨,让衙门官吏与韩退之办理交接手续,韩退之便正式上任潮州刺史了,每日办理公务、坐堂办差。
韩湘安顿好二爷之后,闲来无事便到处游历,了解风土人情、结识江湖豪杰,实施成立罗浮堂的计划。想来,在古代,这“罗浮”的范围应该远不止今天“罗浮山”的范围,甚至有可能是华南更广泛的区域。所以,韩湘从越东的潮州向东,则入闽浙,向北则进赣南,向西则是罗浮、广西。其身骑白马,腰悬宝剑,手执金笛,奔驰往返,好不潇洒。
这日,韩湘想带上在潮州认识的许顺,前往罗浮,要到广州、越西,一直到广西去游历,认识更多的江湖侠士。
“许顺啊,你长期生活在这潮州,也算是小有成就了,难道就不想出去走走看看?”
“韩公子,在下愚钝,虽偶得机缘,学会一些武功剑法,偶尔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但是,却一直想要照顾老娘,没曾出过远门。”许顺已经不年轻了,三十余岁的样子,身材不算高大,但却敦厚,浓眉大口,说着一口带着潮州本地土话口音的官话,但经过这些日子的游历,韩湘自然已经可以听明白了。
“这样吧,我看你母亲也还康健,有你那媳妇照顾,没太大问题,你愿意跟我去一趟广州和越西?”
“愿意,当然愿意。不过……”许顺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们家不是还养了很多鸡鸭、母猪,你是想发展养殖,做个土财主?哈哈,发财的事情,多着呢,也不是非得要跟这些鸡鸭、母猪打交道才能发财的。”
“韩公子见笑了,您是神通广大,而且又是刺史的至亲,要想发达还难吗?只是我们这小老百姓,就不敢奢望了!”许顺的眼睛里冒着艳羡。
“诶,我才不屑于利用这什么刺史亲属的身份去营商谋利呢,天下财货,自然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何须拘泥于哪一种方式呢?”
“您是说要到广州等地去考察一番,看看什么好做吗?”
“正有此意。”
“那我肯定去,我这就去安排人手照料我鸡鸭牲畜,安排好家人,明日出发。”许顺被韩湘的计划打动了。但是,韩湘突然觉得这许顺********钻到钱眼里去了,照料鸡鸭牲畜似乎比照顾他老母还重要!
第二天,他们二人乘马向西驰去。在途中打尖歇息的时候,他们到了一个渔村吃饭。吃完饭的时候,韩湘叫店家结账。但许顺并不积极掏钱付账,而是装作如厕走开了。
“韩公子,您先坐坐,我去如厕洗手。”说着,就钻进厕所半天不出来。这农村的茅厕没有什么封闭,臭气熏天,但许顺一直呆了差不多两刻钟才出来。
“许顺,收拾东西我们出发吧!”韩湘叫道。
“好嘞,”许顺答道,“账单买了吗?我来啊!”许顺知道韩公子肯定已经结完账,但还虚情假意地说道。
“没事,没事,谁出都是一样啊。”说着他们上马继续赶路。想这天底下视财如命的人还真占多数,想方设法赚取金银财宝,又想方设法地省着;为官者,很多利用手中权力,大肆敛财,以权谋私,索贿受贿,甚至贪赃枉法、挪用公款。前两年,宪宗皇帝就处置了一个朝廷大员,还是宰相的亲戚,狐假虎威去索贿受贿、倒卖官爵,敛财无数,被查抄的时候家中金银珠宝堆积成山,古玩字画无处不在;而城中钱庄里更是存放了大量的银票。此人富可敌国,据说全国一年的财政收入还没他家的财富多。但是,因为这些财物来路不正,一直未敢铺张使用。这位官员平时要装作很清廉、节俭的样子,衣服补了又补,就算是新衣服也要故意弄个补丁上去。贪婪者正在毁坏和侵蚀着这个国家、毁坏和侵蚀着老百姓,让大唐根基渐逝。韩湘想到这里,对眼前这许顺的行为倒也释然了:不就是爱钱如命吗?到了某一天连命都保不住了,看你要哪一样?!
半年之后,韩湘笼络了数十名南越的武林人物、官员和社会名流,正式成立了九苍剑宗罗浮堂。
飞鸽传书给宗主李凝说到了罗浮堂的筹备情况,李凝表示非常高兴,还为罗浮堂兴办实业运来了不少银两。这样,罗浮堂的成立就算万事俱备了。
“各位,今天在这里的都是剑宗罗浮堂的骨干,我们要努力传播九苍剑宗‘修身以道、养国以儒’的宗旨和使命,吸引更多的人来加入我们!”在分堂成立那天,韩湘跟大家说,“我们还要经营实体,做好创收,实现自给自足,同时还要给剑宗总部上缴利润。”
“那剑宗不是有点战国时代墨家学派的做法了?”一个多有学养的骨干问道。
“还真没错。我们不向朝廷和社会伸手,而是兴办实业,自给自足;同时,我们传播自己的门派理念,为盛世延续和再造而努力。”韩湘算是简明扼要、浅显易懂地阐述了门派的理念,没有其他人那么隐晦。但同时,他也告诫大家,既然九苍剑宗是一个江湖门派,自然也要遵循江湖的规则,小心处理与地方衙门、其他帮派势力的关系,尽量隐秘。韩湘当然自己担任堂主,主持各种事务。
“堂主,我们眼下要经营什么实业呢?”许顺问道。
“经过我们最近以来的考察研究,我们在广州开洋行是第一关,主要做丝绸生意;同时,在珠江岸边寻一个地方建设码头,以个人的名义去向衙门申请开埠通商,主要运送水陆货物,收取运费。另外,我想,我们都是武林人士居多,当然还得开一家镖局,专门给人押镖。”
“堂主真是计划周全,我们都要振作精神,大干一场!”许顺和其他骨干都齐声称妙。
韩湘做了具体的分工,谁负责牵头洋行,谁牵头码头,谁牵头镖局,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几个月之后,这些事情逐渐就上了正轨。但不得不说的是,韩湘本安排许顺去牵头码头的建设和营运,但这人的确因为贪婪,不堪大用,过程中挪用了公款建造私人住房,被下属举报到韩湘处,韩湘无法,只得赶走了他。这许顺回到潮州老家重操旧业,养鸡喂猪,做他的土财主去了。后来,这许顺事业也算做大了,把五六个兄弟都拉进来,越做越大。但是,最终他胡乱投资,将养猪养鸡几十年的老本给赔光了,兄弟们都恨他要死,七十岁那年被逼债的逼得上吊死了。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