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妹这名字乍一听很女性。
任何人站在老街当口,老嘎三千地呼喊一声八妹,应者居然是五六尺身高,腰板挺直,很壮硕很阳刚的中年男子,难保不会因此受惊。
八妹是个韩姓男子汉。
取名八妹,是因为当年其父母一口气接连生了七个光头,相当气馁,人逾中年,意外有了身孕,本来满怀期待未来即将面世的第八位,总该是个温柔可人的小女孩,于是,提前以八妹命名,表达父母那点美好的性别期待。
不料,事与愿违,实际面世者还是带茶壶把的小光头,心灰意冷的父母改变不了事实,坚持不改变主意,将新生的儿子唤作八妹不已。
近日,老街上盛传八妹愤而辞职,选择自主创业的消息,一时间,引起人们热议。
有人指出,虽然八妹有帮助阿木林的足够理由,为此还同酱园厂厂长撞腔,但是,拿自己的饭碗出气,未必就是最佳选择。行侠仗义,同情弱者固然重要,自身的吃饭问题亦非同小可,两者之间未必是道是非题,非此即彼;如果两头兼顾,两全其美,岂不倍加无懈可击。
但是,老街占上风的意见仍然认为,这就是八妹一向被赋予“大佬倌”称谓的重要原因,公平正气,济困扶贫;两肋插刀,见义勇为。
早年,浦东由大江大海冲击成陆,所谓浦东原住民,其实都是些外来移民,区别只是彼此先后时间顺序不同而已。
移民的生存既十分依赖当地的自然资源,亦要靠自身勤奋努力,包括彼此之间的抱团取暖。
那些性情豪爽、敢作敢为、助人为乐、先人后己者,通常有资格被称为“大佬倌”。
整个浦东地面,一直有“大佬倌”一说。“大佬倌”不一定指具体某人,而是囊括具有强烈人格魅力的浦东式性情特征者。大佬倌:
豪情真丈夫,浦东大佬倌
八妹只是不负众望、名至实归的其中一位。
原本老街上的韩八妹,人称大佬倌,当年,绝对是罕见式地炒了一把国企鱿鱼,无论在其个人职业生涯、酱园厂的历史,还是老街记录中,都称得上某种个人行为的大胆创举。
说起来,大佬倌原本所在的酱园厂,也算老街为数不多的几个国营企业之一,不论规模,就地方国营的企业性质,也让很多老街年轻人朝思暮想,梦寐以求。
大佬倌手上捧着好好的国企铁饭碗不幸自我粉碎,同其个人表现,包括企业景气无关,起因只是个偶然事件,牵扯到老街上默默无闻,人称阿木林的小囡。
那天,大佬倌当值,阿木林翻墙而入。看得出,饥饿的阿木林试图从满场地酱缸里捞点东西充饥,无奈,场地上酱缸不少,却过于高大,阿木林身材矮小,无论个人怎么努力,不要说捞取大缸里的实际内容,就是探头张望也实在费劲。
这一切,当值的大佬倌尽收眼底。按理,大佬倌是负责全场酱缸及其内容安全的,阿木林的行为与大佬倌的工作职责完全背道而驰。
但是,大佬倌了解阿木林,肯定又是其哥哥不在家,肯定又是阿木林的阿嫂巧立名目,让阿木林不止一顿没能捞上饭吃,以自谋出路的冠冕堂皇理由将其打发出门,阿木林实在饿得不行,才翻墙入院,铤而走险的。
大佬倌看不过阿木林一副饥饿难耐,又手足无措的无助样子,上前一把逮住阿木林,不是问罪,而是一只手将其拦腰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揭开缸盖,由着阿木林双手伸向缸里,各抓满满大把酱菜。
假如阿木林抓了两大把酱菜,能不能当饭,能不能装进肚子充饥,没人看见无人知晓,事情也就过了。这事所以没能简单过去,完全出于巧合。
阿木林:
世事难料,总归随缘
平时日理若干机,轻易不下酱园场地的厂长,偏偏这时突然现身了。突如其来出现在酱园场地的厂长,正好看到大佬倌怀抱阿木林,阿木林双手从大酱缸里各抓大把酱菜,还一副激动挥舞的兴奋表情。基本逮个正着,抓的就是现行。
其实,厂长脾性很好,待人接物素来文明礼貌。但眼前场景,就是脾气再好的单位领导,也很难佯装不见,放任自流。于是,厂长免不了上前,说了大佬倌几句。按后来厂长解释,连批评都算不上,顶多是个低级别的埋怨。
偏偏大佬倌不干了,说阿木林实在饿得可怜,你他妈的厂长是没长眼睛,还是良心被什么叼了去,没有哪怕一点点的同情怜悯心。
那架势,好像他大佬倌才是单位领导,是厂长做出了什么对不住公家,包括酱园内外成员之事,十分需要他大佬倌挺身而出,仗义执言,同厂长翻脸。
大佬倌痛快淋漓地将厂长一顿臭骂,衣袖一甩说,这鬼地方不是人呆的,老子不干了,就此炒了一把厂长包括国企酱园的鱿鱼。
厂长是极其大度的,虽然说不上礼贤下士,三顾茅庐,但确实数度谨慎地敲开大佬倌家门,诚意恳请大佬倌捐弃前嫌,返回酱园厂的原本岗位。厂长,甚至不惜违心地作了自我批评。
如果认为酱园缺了大佬倌这个看场地的角色,就会运转不灵,甚至垮塌倒闭,肯定不属浅表层面的误会。
厂长心里明镜似的,大佬倌一无所长,离开酱园何以度日。其他不说,就凭大佬倌的革命烈士家属身份,万一脱离厂子,日常生活弄出个三长两短,到底无法向本厂,也包括最广大的老街群众交代。
大佬倌是老街上的资深鳏夫,更为不幸的是,几年前,他唯一的儿子也牺牲了,在南方那场自卫反击战中。
战前,大佬倌的儿子还是个军校在校生,作为校学生会主席,以身作则,积极上进,既然国家召唤,首先挺身而出,写血书表达决心。军校和部队征求大佬倌意见,大佬倌同样毫不含糊,坚决支持孩子选择,还表达了一番,国危家安在,退回20年,自己一样扛枪上战场,击退敌人没商量之类的豪言壮语。
把部队、军校和老街各方面的人们感动得似乎只有高呼祖国万岁,才能展现激动万分的心情。
眼看南方战事胜利结束,荣立战功并升任部队营长的孩子亦凯旋回国,不料,就在大部队归国途中,车辆坠崖,孩子不幸身亡。
战场上的枪林弹雨无奈大佬倌儿子于一万,万一的不幸,出现在南方深山峡谷的崎岖盘山道中。
都说少年丧父、中年失子是自古人生两大不幸,大佬倌一桩都没能脱身。孩子牺牲的消息传到老街时,大佬倌除了一夜间满头黑发大部分花白,其他一如往常,一如既往地老小和气,豁达开朗,这就让老街人对他愈发肃然起敬,佩服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