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的德性,常常在饭局暴露无遗:一是奢侈浪费,不知道珍惜民力、地力,暴殄天物;二是损公肥私,慷纳税人之慨,毫不心痛:三是视生命为草芥,不自珍惜,也不珍惜他人;四是庸俗下流,低级趣味。且一一申述之。
奢侈浪费当然不只表现在饭局,但以饭局为甚。菜有冷、热拼盘若干,汤锅几个,炒菜一列,最后还要上下饭的小菜;酒分白酒、红酒、啤酒,不喝酒的还有酸奶饮料;饭则不光有米饭,还有面条、水饺、泡饭。饭局自然不能少了一位贵客“香烟”,只有在它的烟雾缭绕下,才显得气氛足够热烈。每遇饭局,我总疑心,要么大家已经饿了很久,要么此生只打算吃这一顿。
如果所有东西都吃了下去,即使有些奢侈,总算没有浪费,至少可以证明,的确有人还没有解决温饱问题。但经常情况是,饭只吃了一点,整盆的还在冒烟,饭桌仿佛成了死牲动物园,淹没在盆内、翅膀或大腿高高翘起的整鸭整鸡,横躺在盘子里的整鱼。酒瓶横陈,烟蒂满桌,一派狼藉。
有一个嘲笑上海人的故事。说一个上海人到酒店吃饭,切了一只鸭肫,要了二两白酒,一碟花生米,酒足饭饱后,要小姐给他打包。小姐一看,只有几粒花生和两片鸭肫。
我还看过一个节俭故事,一个西湖垂钓者,每天只钓两三只虾,在酒店要一壶老酒。
这些珍惜民力、地力的人竟然还会被嘲笑,可见人们的德性已经坏到何种程度。
什么时候开始有公款招待?至少从有驿站的时候,就有了公款接待。接待的标准因人而异,但都由公款结账却相同。上级来人要接待,下级来人也要接待,来一个人要接待,来三十人也要接待。来一人可由三人陪,也可由五人陪,但热情的态度要一样,不仅要吃好喝好抽好,还要玩好。
最可怕的是烟雾缭绕、无话找话、废话连篇,一桌饭吃掉两三个乃至四五个小时。酒气熏天,吞云吐雾,从古代说到现代,从中国说到外国,从政治说到经济,从男人说到女人,从官员说到老百姓,从最近的一个桃色案子毫不费力地说到腐败,痛切处骂一声老子娘,得意处吃吃吃淫笑一回,口若悬河,唾沫横飞,直叫时间迅速逃走,敢叫光阴退避三舍。那种精气神,使人不免想到,如果有谁振臂一呼:拿出喝酒的劲头来,拿出吹牛的干劲来,说不定,我们的现代化早就今非昔比了。
饭局上最可见人公德。烟鬼对于不吸烟的没有丝毫怜悯同情,尽自己的兴致嘶嘶地吸进,噗噗地呼出,有艺术的还吐出烟圈供人欣赏酒量大的死逼不胜酒力的,喝啊,哥俩好啊,感情深一口闷,宁伤身体不伤感情,到尽兴处还要引吭高歌,还要翩翩起舞。
饭局上谣传着中国最新的政坛消息,传播着要人的花边新闻。政治和女人随时可以挂上钩来。身体的构造和某些疾病成为口头禅。
吃饭本来只是为了活命,但活命绝不只为了吃饭。所以吃饭在活命之外,就有了新的诸多用途。
我每天路过一家餐馆,它是本城档次最高的,装修豪华,菜肴一流,选聘的小姐也是本城最漂亮的,所以虽然价格高,却常常爆满。从门前门后所停的车子看,食客也属档次较高,大概与酒店相般配。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消费者自己不用掏钱,掏钱的不来消费。
他们消费的到底是谁的钱呢?一些人说,是共产党的,一些人说,是公家的,但就是没有人说是纳税人的。唉,如果没有公款接待的制度,也会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