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樊金标带着队伍赶到团山铺时,增援平江的北洋军还离这里有一大段的路程。
他立刻根据地形,把队伍部署在险要的山隘上,给敌人布下了一个口袋。士兵们虽然都已累得汗流气喘,但仍以最快的速度挖好了掩蔽的战壕,严阵以待。第二营和特别大队为正面,新兵营为左翼,主力师的一个营为右翼;他们从掩蔽壕里注视着敌人的来路,像从脸盆沿上看着盆底。
樊金标巡视过了所有的阵地后又赶回来,和赵柄清一起站在正面阵地的壕沟里,也专心地注视着下面。他刚才检查了几个主要的阵地,向各个阵地的长官交代了战斗中要注意的情况和冲锋的时机,也对万一出现意外时的解决办法作了布置。一切都按照团部研究的部署准备好了。
不一会,两千多名北洋军才满头大汗地赶到了这里。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在这里就会碰到广东军的子弹。他们一路上就耍够了威风,发了不少洋财,准备进了平江好好享享福的。当他们差不多全部钻进了这条早已张着口的口袋时,一阵冰雹般的枪弹和炸弹,从四面八方的山头上飞下来;还没等那些北洋军来得及向枪膛里推上子弹时,一阵尖厉激昂的冲锋号声,就从四面八方的各个山头上响起来。在一阵震天撼地的喊杀声中,革命军的士兵们就端着刺冲进了混乱慌张的敌人中间。
山头上,樊金标那黑红的脸上虽然还是显得那样严厉,带着火气,但是熟悉他的军官们都从他那用手摸着下巴的动作上看出来,营长这时的心情明明是喜悦和轻松的。
于头站在旁边喜笑颜开,他一面把水壶递给樊金标,一面望着他脚上沾满了血迹的草鞋道:
“营长,你的脚走成这样了!该包一包了吧……”
樊金标正脱下军帽,一手拿着扎在皮带上的粗布手巾用劲擦着光脑门上的汗水,一面并无怒意地骂他道:“他娘的,你现在管我干什么!……副官啦?快派人回团部去报告,我们已经在这儿截住了敌人!……”他摸着自己的下巴,又低声有力地咕噜着补充了一句:“狗娘养的,叫他一个也跑不了!”
几乎在这同一个时间内,齐渊指挥的第一营在经过艰苦的反复搏斗后,也终于胜利地攻进了北门。
这场攻坚战是十分艰巨激烈的。通城方面增援的消息和鲍酆派来的一支生力军,给北门的战斗带来了新的形势。已经接近于动摇的敌军又巩固下来了。他们拼命顶住了革命军的勇猛进攻。
这时,条件的不利显然又转向了革命军。齐渊深深明白这一点:当前的形势是危急的。从后边,传来了通城方面敌人增援的消息;敌人的生力军一分钟一分钟逼近了。
而前面的突击部队,尽管他们攻得那样勇猛,可是因为进攻的地势不利,还没有进展。
康洪生从前面送来报告说:万先廷几次带着敢死队冲进了北门;可是因为地形狭窄,后续部队跟不上,而敌人又集中着强大的兵力,十分顽强,最后只得又重新退出来。要不是康洪生在那里指挥着,万先廷一定会带上那几个人一直打进城里去的,齐渊这样想。
那里的战斗还在激烈的反复中。
草棚里异样寂静。那块怀表的声音显得格外大,沉重,刺耳。时间不等人,战斗的瞬息都会发生更可怕的变化啊!齐渊焦急地想着,只有这时,他才觉得自己的力量是多么不够用啊!
齐渊深深地感到:现在决定战斗胜负的关键是,能不能迅速争取主动;如何把自己的不利变为有利,如何把敌人的有利变为不利!
然而,决定这一切的因素又在哪里呢?
草棚里异样的寂静。从前面北门的突击部队那边,传来一阵阵激烈的枪炮声和喊杀声。然而,齐渊的头脑里,交织着的却是另外一场更为复杂的战斗。他正在那些错综纷扰的思绪中清理着、寻找着,想抓住那根此刻还是捉摸不定的线头……
“营长,”欧副官在一旁轻声道,这时他和李剑都站在近旁,显得十分焦急。看着目前的处境,他们也格外为齐渊的负担担忧。“通城方面的北洋军已经不远了。我们的后卫要不要进行一下部署?”欧副官自己也知道,他所说的“部署”就意味着放弃北门的进攻。
齐渊看了他一眼,果断地说道:“不。团长告诉我们可以不管,一切按原定计划。”
欧副官看了看地图,又为难地说道:“营长,从位置上看,从团部那边赶到敌人前面,实在有很多困难,而且团长的预备队……”
欧副官的话显然使齐渊激动了。然而即使在十分复杂混乱的思绪中,齐渊的理智也是很清醒的,他平静然而严肃地打断欧副官道:“难道你不了解团长吗?”
这句话表达了此刻齐渊的一切心情,也表达了作为齐渊对林峻,一个部属对指挥官的高度的信任。是的,他们的胜利正是建立在这种相互问高度信任的基础上的。
“磊夫,”李剑在一旁看到欧副官的脸红了,感到了愧赧,便想打开这窘境,提醒道,“我看,要赶快告诉前面的突击部队一下,好让他们也有个准备。”
齐渊注视了他一会,说道:“不用。这消息让我们负担已经够了。他们的担子更重啊。”
李剑沉默了。他十分感动,又有些惭愧。他敏感地想:这是否会让齐渊以为自己是怯需了?……
然而此刻齐渊却全然没有工夫想到这些,他正在为那个决定胜利的因素苦恼着。
他似乎隐隐约约地感到了,那个头绪就在眼前:关键就在于这北门的地形!可是,当他更深一步地捉摸时,却又变得十分遥远和模糊了。
这时,草棚外忽然响起了一阵嘈杂声。勤务兵小杨带着一个背枪的士兵走进来——只要从他那满是灰尘和弹痕的衣帽上看来,就可知道他是从艰苦战斗着的前沿回来的。他满脸汗水和硝烟,但还是挺有精神。他向齐渊敬礼道:“报告营长,连长命令我送一个俘虏回来。这是连长的报告。”他把一个折叠的纸条递过来。
报告是康洪生写来的。虽是简单潦草的几句,却使齐渊陡地觉得那不可捉摸的东西一下变得临近了。那上面写着:这个俘虏是北洋军防御司令部的副官,他奉命冲出城外去联络通城开来的增援部队。这已经是第三名了。前两名在他们刚出城时就被打死了。这一名是康洪生觉得这其中说明了什么情况,特为捉了活口送来的。
“带进来。”齐渊向小杨命令道。他又向那个前沿回来的弟兄道:“你休息一会,回头我还有事情。”他命令另一个勤务兵:“领他下去吃点干粮。”
“是。”那个勤务兵立正回答。便领着那个弟兄走出去了。
俘虏被带进来了。他穿着革命军的军服,帽子弄丢了,光着头。他是一个细挑个子,又长又瘦,像根钓鱼竿。他那神气还是挺嚣张的,瞪着一对大眼,梭巡着,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饿老鹰。
“你出城干什么的?”齐渊开门见山地问。
“联络大帅派来的队伍!”俘虏毫不掩饰地说,他的眼睛里闪着骄傲的光。
“你们刚才派到北门来多少援军?”齐渊问。
“不知道!”那俘虏干脆而傲慢地说道。
“你们的预备队还有多少?”齐渊又接着问。
“不知道!”那俘虏傲慢地看了齐渊一眼,眼睛里似乎说着:你什么也休想从我嘴里问到。
齐渊也冷静地看着俘虏。刚才那些问题他实际上是没有抱多大希望得到回答的,但是他从俘虏的态度里,却看到了一个更为深刻的有价值的东西。这个愚蠹的家伙.以为他的强硬十分聪明,可是他却没有想到,他的这种傲慢正好泄露了一个齐渊所迫切需要得知的情况:城内敌人的一切希望都寄托在通城方面的援军身上。为了证实自己的这个想法,齐渊故意逗引地问道:
“你们已经死在临头了,还想顽抗到底吗?”
“哼,你们自己快完啦!”俘虏冷笑地叫道,“别以为抓住我,你们就得救了!告诉你们,等会儿大帅的队伍一到,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带下去。”齐渊平静地挥挥手,简短地说。他转身对着桌上的地图沉思起来。
那俘虏一时傻了眼,他的脑筋还没拐过弯来,就被勤务兵带下去了。
“欧副官,”齐渊从地图上抬起头来,命令道,“你马上请农协的张同志和三连的那个弟兄到这里来。我们一起到北门去。”
“是。”欧副官答应着,匆匆走出去了。
“磊夫,”李剑惊喜地问,“你想出新的计划了?”
“还要到前面看了才能决定。”齐渊折叠着地图,一面似乎自言自语地说道,“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