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皇一把把身前的女子推向神君离阡陌，阡陌抽出长剑将倒过来的女子抱进怀中。
“离阡陌，你不会以为捅本皇一剑，本皇就不能讨到西羽元神了吧？”
“知道妖皇的本事，只是不知妖皇是否知道西天佛池中舍利水的本事？”
我站在身后，看着眼前的一幕，听着他们的对话，所有的一切都在打转。
“舍利水……你……”妖皇觉察到不对劲，垂眸看向心口处，剑伤处正在冒着黑烟，细碎的火星随着他胸口的起伏而飞溅。
“离阡陌，算你狠！”他的唇角溢出鲜血，森森咬着牙，狠狠看一眼阡陌就狼狈地化作一股橙色的光束消失了。
西天佛池的舍利水，是安放众佛祖圆寂之后的舍利的一处池水，里面的舍利含着佛光和神力，对于妖魔而言，染上舍利水不死也重伤。
妖皇妖力深厚，自然不会轻易就死掉，但是在接下来的七日里一定会尽失妖力，经过调息之后才会慢慢恢复过来，所以这七天里一定会有大事发生。
妖皇以芷萱作为筹码逼迫我挖心以夺取西羽元神，他早就料到了我会答应，他也定然料到了阡陌会来救我，可是却完全没有料到他的宿敌宁愿牺牲自己心爱的女人也要捍卫西羽元神不落入他手。
而我，虽然没有挖心，可是却遭受着挖心之痛。
一夕之间，我失去了挚爱的两个人，他们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变成了我的呼吸我的心跳我生存下去的动力和依恋。我曾经答应小扇贝等他攒够了一万颗彩珍珠我就带着他去摸蛟珠，我也曾答应他带他去天上看云海，去银桥边看红枫……我答应了他很多事情，他一直等着我去践行承诺，可是却没有等到他想要的圆满。而现在，换成了我去等他，等着他牵上我的手，拉着我的衣角，笑着对我说：瑶姬，这天底下就你对我最好！可是，我再也等不来他，承诺变成了死结，永远不可能再打开。
而一直疼我爱我的西海宫主，则躺在她终其一生都爱着的男子的怀里。
我站在那里，看着坐在地上的阡陌紧紧抱着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的女子，他那么平静，我总以为他会哭的，可是他没有哭，即便是那之后的很多年里，提起芷萱想起芷萱的时候，他也从未哭过。
“离阡陌，你果然是言而有信的人……”芷萱扯住他的一缕银发，嘴角挤出一丝晕红的笑意，“你好好……保护璇儿……”
“我会的，你别担心。”他轻轻地说着，还是和以往在她面前一样，他永远是那么温顺，不敢大声说话，不敢说一句违她心意的话。那时候我和墨浅看尽了他的笑话，嘲弄他怕芷萱怕得要命，可是我们心里都明白他深爱着芷萱，那种深沉、无惧、刻骨铭心的深爱里藏着成全和包容。
“离阡陌，我一直都想问你一个问题却一直没问……”她轻轻地咳了咳，扯一下那缕银发将阡陌拉近自己一些，“我一直希望能听见你主动对我说出来……那时候，我以为自己可以一直等着，等到你愿意说出口，不得不说出口……”
阡陌笑着看她，脸贴在她的额前。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到底有多笨，你想问就问，为什么要傻等着？”
她的身体抽动一下，血迹沿着唇角滴落，落在阡陌的手背上，像是一根姻缘红线，将他们牵引在一起。
“我是很傻，傻到会爱上你这个笨蛋……”
她靠在他的怀里，贴着他的心脏，“我那时候想问，你什么时候会娶我……”
阡陌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其实，我也在等着呢，我等着你把我绑回西海洞房花烛的……”
我站在身后，看着他们最后的表白，最后的告别……
“离阡陌，其实……我脸皮很薄的……”她咬咬唇，有些无奈。
阡陌把她搂得紧一些，轻轻笑了一笑，没有说话。
“离阡陌，那则四海八荒中将你据为己有的布告……不作数的……”
我想起初云行留给我的话，还有洛梨对流岚说的话，是不是芷萱也想和他们一样，希望阡陌把他忘掉？是不是所有的爱情在最后都只能是这样的结局？
“好像晚了……除了你，没有别的姑娘敢靠近我了……”
她眉间的喜色慢慢地消失，无力地问道：“你怪我吗？”
阡陌把自己的真气通过那一缕被她握着的发丝悄然地渡给她。
他心里很清楚，我们都救不了芷萱。西海宫主的心就是珊瑚心，而珊瑚心一旦碎了就绝不可能复原……就连我的眉间血也不可能帮她保住那颗心……
“芷萱，我爱你。”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也是第一次说他爱她。
她有些不敢相信地抬眼看他，看到他的明眸，释然地笑了。
“我也爱你。”
那些字字千钧的话语在这样的时候说出来，明明甜蜜地让人感动，可我的心里却像是被刀割着，只想大哭大喊。
我看见她愈渐恍惚的眼神，看到她肩上深可见骨的伤口，脚步慢慢近前。
“璇儿……”她抬眼看我，温柔的呼唤我。
我冲她笑笑，眼泪却掉了下来。
“璇儿，你要听离阡陌的话……你别哭……”她慢慢伸手过来，我低身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芷萱姐姐，你不要抛下我！”我哭得哀恸，仿佛被刺穿心脏的那个人是我。
为什么不是我？
“……璇儿，你快些长大，长大之后可以替我照顾离阡陌……如果以后你见到了好姑娘，就……”她声音颤抖，极慢地吐出一口气，“就和她一起照顾离阡陌……”
她明明知道，阡陌不可能爱上别人，再也不会。可是她希望阡陌幸福，所以她宁愿放弃那份只属于她自己的被爱的权利。
我抹着眼泪，不知道怎么答应她。
阡陌开口替我回答：“璇儿就要长大了，你放心。”
她艰难地点了点头，又道：“离阡陌，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她的元神已经慢慢脱离开身体，从身体里一出来就变成了一个水泡，慢慢地飘上去，然后破碎。
我紧紧握着她的手，那只手冰凉地没了温度，就像是躺在冰床上的初云行，散发着死亡逼近的气息。
“你说什么我都答应。”阡陌温柔地替她擦着嘴角的血迹，从我手中接过她的手，然后贴在自己脸上。
“你忘了我。”她眼睛极慢地闭上，两行泪水慢慢地溜进鬓边的发丛。
我背过身去，抹着眼泪。
这就是魔咒，不可能解开的魔咒。
忘记？谈何容易。可以不爱，可以不能爱，但是不能忘记爱。一旦爱上了，除非死了，否则不可能停止爱。
我再也没有勇气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们，内心在煎熬。
阡陌清淡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那声音还是圆润好听。
“嗯，我答应你。我会忘了你。芷萱，你安心休息。”
最后的最后，我没有看到。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笑着离开的，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满意阡陌给她的答案。那一刻，我希望阡陌对芷萱说他不会忘记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那一刻，我多么希望阡陌哭出来，而不是自始至终都带着微笑，微笑地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在这世间彻底消失……
无数的水泡往上面涌，我仰着头看着那些水泡中美丽的笑容破碎开……
芷萱姐姐，我会想你的……
我扯着嗓子，看着那些越来越少的气泡，大声喊道：“芷萱姐姐，我会想你的！”
阡陌缓缓地回身，拉住我的手：“璇儿，走了。”
我倔强地仰着头，不愿意离开：“我想再看看她，长兄，我只是想再看看她……”
“璇儿，我们该走了。”他抬手替我擦去不断涌出来的泪水，轻轻哄着我。
我慢慢低下头来，定定看着他。他俊美而平静的脸上带着微笑，那微笑就好像是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挡住了所有的动荡。在那到达不了心底的一层淡淡的笑意后面，我看到了他眼中试图掩盖却掩饰得不够好的肝肠寸断。
我紧紧抱住他。
他是不是也像我曾经受伤的时候一样，需要一个坚实的臂膀，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去容纳他所有的脆弱和心伤。
他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慢慢地陷进时光的怪圈里，被黑暗一点点淹没，明明可以挣扎，却放弃了所有生还的可能。
我一直以为，做错了事情承担责任就可以被原谅。
现在我忽然明白，不是所有的错误都可以通过承担责任来弥补过来，就如同我不能还阡陌一个完好的芷萱。有些东西即便是用生命去偿还也无法把那个错误的黑洞填满，它像是喂不饱的饕餮张着血盆大口，最后把喂食的人也一并吞下。
“神君，璇儿，赶紧离开西海！”
是墨浅，他也来了西海？
他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肩上背着一个金色的袋子，里面鼓鼓的，好像塞满了东西。
阡陌将我从怀中拉开，看了看墨浅手中的袋子。
“所有的生灵都在里面了吗？”
墨浅点了点头。
阡陌又抬头看了看上面，还有两三个气泡在缓缓地上移。
“神君，赶紧走吧，西海就要死了，再不出去就来不及了。”
西海就要死了……西海就要死了……
当我还困在这句话里的时候，两只手都被紧紧抓住了，西海海底的一切快速地从我的眼前掠过：破碎的琉璃瓦，坍塌的水晶柱，血染的海草，横陈的尸体……
那就是西海定格在我脑海中的最后记忆。
后来，他们告诉我，芷萱死了，西海就会迅速枯竭死去，而海里的生灵也会跟着殒灭。如果我们不及时离开西海，恐怕就会和西海一样，变成荒凉土地中的一陂黄土。
我和墨浅一起将那个金袋中的魂灵分别送去其他几个海中，是我能够做的唯一一件也是最后一件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