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sta熟练地炸鱼片、榨果汁，夏锦忍不住问kiki：“Vista是你男朋友吧？”
Vista看kiki的眼神很温情。
女生用余光扫过那张脸，用力扯起嘴角：“是啊。”
“那Vista可算我妹夫了哦？”男生嬉笑着插话，kiki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来。
真不知道宋唯泽是真傻还是假傻。夏锦有些看不下去了，把话题转开。
午餐后，温度一下子升得很高。Kiki建议要不我们去水上乐园吧，宋唯泽煞有介事地问，你几岁？kiki不理他，有模有样地打了个电话，水上乐园的公交线路以及二维码代票劵就发了过来。
Kiki放下手机，“园长也是我朋友哦。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水上乐园规模不小，但因为不是休息日，人并不多。Kiki看到满盈盈的水马上就兴奋起来，对各种水上泡泡球啊迷宫啊充满了兴趣。
夏锦总算找到了一个响当当的理由留给了kiki和宋唯泽独处的机会——生理期，kiki也不负“锦”望地把宋唯泽拖到迷宫里玩去了。夏锦松了口气，转身打算找个阴凉处坐下休息，却看见一个清丽的身影远远地朝自己跑来。
楚瑜冲着夏锦使劲挥手。
“学姐？”夏锦猛然想起，她忘了看楚语留给自己的信。她紧张起来，楚瑜要是问起怎么办？实话实说？
“别这样叫我，我都没你高。”楚瑜虽喘着气，笑容却很友善，“叫我楚瑜就行了。我刚刚看见你和宋唯泽一起进来的，居然搞定了我们的校草啊，值得表彰！”
夏锦无奈地扶了扶额头：“别开玩笑了，他和另外一个女生去玩了。我是媒婆。”
“哈哈。话说今天周三吧，怎么不上课？”
“你不也是？”
“我啊，我们学校报社的人来这里做活动，”楚瑜指指远处几个架着摄像机的男女生，“喏，在那边！”
“嗯。”夏锦点点头。
接着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夏锦很想问她为什么不过去继续搞他们的活动，刚要开口，楚瑜侧过身从小包里拿出一瓶没拆封的矿泉水。
然后夏锦目睹了女生在半分钟之内一口气把它喝得一滴不剩的场景。
楚瑜把空瓶子放回包里，表情不但很镇定，似乎还有一丝笑意。
“我现在很想发个美拍……有那么渴吗？”
“我不渴啊。”
仿佛一个圈套，女生微笑地看向夏锦，慢慢地，下定了决心。
“我只是想喝。”
其实说不上奇怪，很多女孩都有一个共同的保持的习惯，喝水。
但目的和她们并不一样。不是为了维持“每天八杯水”的健康，也不是为了让肌肤变得水当当。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感觉到一切来自外界的冷热信息开始变得尖锐。仿佛传入神经出了毛病，与真实的世界形成了奇怪的偏差。
身体与外界就产生了一条裂缝。随着时间推移越撕越大，越撕越大。渐渐地，漂浮成一座孤岛。
明明还可以操纵自己，还可以瑕疵未露地欢笑、交谈，却再也感知不到冷暖，看着自己这第七大板块，漂过一大片汪洋，越来越遥远。
心肺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活性，变成不会运作的化石。
感觉到身体内慢慢出现了一个干涸的洞。
在黑暗中，所有阴冷都聚集在心脏上，却想用一种阴冷克制住另一种阴冷，并且试图填满那个洞。既是无济于事也想努力一把，感觉水源源不断地灌入枯竭的心脏，循环，消失。空虚感愈发庞大，机械地晃过每一个器官，拂过一种能刺穿骨骼的冰冷。
原来还可以对水上瘾。然而在身体中一堆涣散的零件中最具有活性的却是负面思想。水真正灌溉的，是它。它让我在欢聚过后落寞悲痛到去臆想被全世界的大雨淹死，让我在只有影子相伴时突然感觉每一个人都比自己快乐。
记忆被水浸染得无比潮湿。运行的骨关节、思维，全都跑得发白发胀。看不见一切活力，听不清一切美妙的音符，生活混混沌沌，所有所有出现的裂缝都被固执地用水塞满。眼里的色彩被冲得越来越淡，恍惚得分不清物质非物质，全世界都在骗人。
我只是想喝。
所以更有重量的事实往往与光鲜亮丽的表面背驰而行。
“为什么告诉我？”语气侧重点在末端。
“其实是妹妹托付我来找你的，她说你不会嘲笑别人，跟你聊天会感到很温暖。”
“现在看来呢？”夏锦随意地往人造沙滩上一坐，“有没有失望？”
楚瑜拢了拢校服裙，挨着她坐下：“一直听楚语说你是个怎样怎样的人，还真的产生了好奇心——至少现在看来，我觉得夏锦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呢。”
“怎么说？”
“感觉你总是处变不惊，这点在你这么大的同龄女孩中很难得的。”楚瑜无意地用右手在细沙上划拉，“嗯……这是直觉。觉得你不是很好亲近，但一旦接触起来又发现你是随和又聪明的女生。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在你面前，还没有你老成。”
夏锦看着沙子上奇奇怪怪的线条：“是你稚气了吧。”
“嗯……这么说也没错啦，有时楚语也说我像是长不大。”楚瑜笑了笑，掩饰不住的孩子气便流露出来，“其实我也不想长大，越单纯越幸福嘛。”
“那你现在幸福吗？”
楚瑜怔住几秒，然后轻轻地摇头。
“你能体会到通过喝三十几瓶水来度过夜晚的感受吗？我的脆弱并不是没有人看见，只是他们不以为然。在别人眼中我是应该要觉得幸福的吧，不然会被说成不知足。包括我自己，我也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太难过，甚至我可以很好地控制我自己，就像我现在的我能够若无其事安然无恙地跟你说话一样。但只要一剩下我一个人，我就感到荒芜。我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我真的很需要一样东西来填满自己啊，可我就像个无底洞。这让我觉得一切都是徒劳。对，就是恶性循环，我很难过，真的，夏锦，我不甘心，我很难过……”楚瑜叙述到最后克制不住地语无伦次起来，但她只是痴痴地盯着沙滩上的线条，慢慢调整情绪，“……不过我还是选择妥协。我能怎样呢？看医生？我不信，我没有病。”
夏锦忍着不去注视她，只把视线挪到正前方不远处的露天泳池。那里有孩子在尖叫，透明的水一漾一漾，阳光照到水面，波光粼粼。
“你当然没有病。”开口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把目光对准女生安静的侧脸，“你只是——”声音却一瞬间被卡断。
楚瑜用食指掩住嘴唇，深深吸了口气：“趁我还有勇气讲下去。”
“我努力学习，我打工攒钱，我吃饭，购物，看电影，谈恋爱，我继续生活，做尽一切可能让我感到充实的事情。这些事情我完成得基本很圆满，在旁人看来也许都没有缺憾。但这一切都只是在走程序。”楚瑜自嘲地笑笑，“像不像机器人？好像真的失去了所有可以体味到情感色彩的神经中枢。比如笑的时候我并没感到快乐，只是我觉得在这时候我应该笑，所以才笑。
每天像一个木偶，一具空壳一样拘束在小圈子里，连呼吸都变成任务。只有喝水，那时候我总算还能看到我与外界仅存的一丝联系。其实夏锦，我告诉你这些根本没有，只能稍微减轻一点心理负担。也许你会笑我自找苦受，但我觉得我的命运好像已经按这条路线设定好了。”
“可是，为什么？”
楚瑜从包里拿出一瓶满满的农夫山泉喝下半瓶，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跟楚语长得不像，你也应该发现了吧。没有上演什么苦情剧，我确实是小语妈妈从孤儿院领来的。包括我自己也有记忆。我记得孤儿院的食堂爷爷和一个清洁工阿姨。对小语的解释是找到了被拐走的亲姐姐。那时他们家还比较富足，只是后来小语父亲被公司的产业员骗了，一着不慎破了产。
虽然几年来日子过得比较清贫，但我和小语都是听话懂事的类型。小语她从小都胆小怕事，也不敢跟陌生人说话。大了些有心事了偶尔也只对我说说，什么事都藏着掖着在心里。而我可能是因为出身比较可怜，大人们很照顾我，但毕竟不是亲生，他们更宠爱楚语。我能理解，也很知足。真的，我特别感激我能拥有这一切。
再到后来，三个星期前，楚语自杀了。
我和爸妈的痛苦心情我已不想再多谈，现在我的处境真的很尴尬。爸爸努力工作，生活终于得到了改善，而小语离世了，我却享受着她原本因享受的生活。我知道想这些是多虑，但我爱我的家人，我感激我所得到的，可是支持我的动力突然消失了，不仅我，我们都措手不及。楚语在信里说她不快乐，她觉得没有人在乎她，天啊，她真的没有感觉到她对我、对爸妈来说有多重要吗？
当我带着五瓶水站在天台上吹风时，我突然就理解了她。
我看着遥远的地面，从这里跳下去，需要多大的勇气，又是被世界背弃得有多深，对世界有多绝望。小语是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才有这样的决心。
我恨不得代替她痛苦，代替她去死。可我只能若无其事地、可耻地活着。”
